幼蕾觉得头突突的疼。仿佛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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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一路追随,经历众多凶险,看到最平常的风景是死亡,她未尝没有震动。最大的震动来自于一个月前,她平生第一次杀人。
那次,大家被官军包围,场面惨烈,她领了几个年龄小的孩子突围奔跑,安顿大家隐藏在山石后,她紧张局势,稍稍移到外面,探查情况。过一会,她撇头,居然看到一个官兵不知何时到的,正举了刀向14岁的云方头上砍下,幼蕾无暇多想,飞身向那人刺去,剑从他背后直插入心脏,那人似乎没预想到死亡,脸色有一瞬的惶急,旋即扑倒,眼睛未曾闭上。血从他身上流溢而出,像汩汩的泉水,她没有想过一个人居然会有那么多的血。恍惚一阵后,她扑上去,探他的鼻息,用手去堵他的血,可那个人已经死去。那个人,年纪也很轻,十六七岁,似乎刚刚当兵,却死在她的手里。幼蕾看自己满手的血,手脚冰凉。此后便做噩梦。梦里看到那个人,站着大笑,身上鲜血像梅花一样飞洒。
血。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善良,连只蚂蚁也不忍杀害,结果并不是,她一样可以杀人。杀一个大活人。
她在做正义的事情么?不错,她必须去救云方。
然而,她的对立面他有错吗?他不也只是按照上司的命令剿灭他们这批反贼吗?
谁对谁错?
或许没有对错。善恶并没有明晰的界限。
从江西开始,朝廷围捕的力量越来越大。每天有大批人死去,不是他们,就是他们的敌人。她看到大家杀人后没有表情或反而更兴奋的脸,很惊疑。人真的很可怕。某一天,她也许也会这样麻木。
她想过退出。她和大哥出发时,并没想到那么多血。他们只想破了秘密,而后寻个地方平静地生活。然而事情却总是急转之下,不仅她,连大哥也无法控制。她知道大哥的压力与困惑并不会比她少。
然而她已经没有退路。为了道义,她必须站在大哥与英凤一边,把自己设想为正义的一方,否则,她没有活下去的信念。
她的脸色越来越煞白。她不愿意杀人,但是她也不能忍受她的同伴被杀,结果她仍必须杀人。她的敌人也不愿意杀人吧,却必须杀人。因为是谋生的手段。真的很无奈。她忽然明白,大哥为什么会用刀割向自己的手腕。血是要用血来洗的,在一场权力斗争中,必须有人用自己的血作出牺牲。是谓成全。
大哥对她说他很沉重。他被她唤醒的自己又潜伏下去,他必须去做一个部下眼中的首领,因为他无法辜负他们的心。她说,那你就辜负自己的心么?他苦笑,道:我的心是很渺小的。什么叫命运,就是你虽然知道不好却还要往下跳。她忽然想。
大哥和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抽空看看沿途的风景。高山流水,雀鸟回巢,百花争艳,但是如今看过去,却没有了以前的惊喜,因为情怀已经两样。
朱允炆将编了一半的花环扔向河中。花儿逐渐散开,在水面浮游。一拨一拨像他流动的思绪。
自从庆成郡主和李、吕大人因他遇难后,他复仇的意识便淡了不少。他不能只为了赢回自己的尊严而去剥夺活着的人的生活,他宁愿自己受辱,宁愿像老鼠一样苟且偷生,宁愿一生孤独。
但是,他也一再怀疑自己只是为自己的软弱寻找道德的借口。他怕四叔,骨子里的怕,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现在依然害怕。伴随害怕的是不自信,没有自信的行动必败无疑。他很清楚。
为了这个念头,他挣扎。要想赢得自信,必须去再遭遇一回。他要让自己昂起头来。
遇到溥洽,看到溥洽联络部众,他并没有坚决推拒。
然而,他的确遇到了跟以前一样的问题,就是死。因了他的死。他们要起事,死人是必须的。但是他依然会不忍。不忍那些血为自己白白而流,他是谁?他真的是天命龙子么?没有比这更荒诞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幸生在朱家。他们为他的权力而战,他们死得很满足么?他不能知道。
彷徨与迟疑不决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压垮。然而他没有退路。
走吧。一步步走下去。这似乎就是自己的宿命。
但他怀疑自己仍在为自己的软弱寻找借口。
他现在唯一能感到轻松的是和小兄弟在一起,他能够跟她说他的苦闷,她能够理解他。只是她和他一样都有纷乱而解不了的心绪。
他不能想象失去她,他的人生能怎样?躲在茧里把自己越缚越紧?真的没有活的意义。他是平凡的人,在窒息的生活中需要呼吸的出口。这个出口是他偶然遇到、天真善良的小兄弟。
然而他就这样利用一个人的天真善良么?他觉得自己可耻。
一个月前,幼蕾因去为英凤买药,回来得迟了,遭到箭创,他看到禇士弘不管不顾地救助她。那时候他就想,即便他曾负她,他的心里有她,很重要的位置。他可以安心地将她交到她手里。
幼蕾的伤很重,箭伤了内脏。因为连日奔波逃难,她一直未能痊愈。他看她虚弱的模样,内心很自责。再这样下去,哪一天,她真会因他死去。他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她透明的灵魂?
刚才,禇士弘来了,他要她跟他走。她拒绝了。告诉他,她已成亲。他看到他眼中的受伤与绝望。他觉得心里沉重。他有一刻,希望他不屑。他真的还很在乎她,而她其实从来没有忘过她。
成全。
就像以前,他希望打破他们之间的坚冰,现在他仍愿意试试,尽管自己的内心很痛苦。他对她的爱未必少于他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