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受不住了,就扑通一下,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清凉的水微微地止息了他的沸腾。
他凫在水里,总是要到快窒息的时候,才窜出。爱是绝望,然而并不沮丧。
“大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晚上,她睡不着觉,就把他叫到她房间。
她递给他一本书。他爬到床上,拿过书坐着。她喜欢看着书上的画面听他讲,就钻进他的臂膀。他圈着她,她的发拱到他的胸前,柔柔的,痒痒的。他讲。话与话的间隙有夏虫的呢喃。他手臂渐渐沉起来,是她进入了梦乡。
他想永远永远守护她的梦。
从矿上跑到a城,也是潜意识中想离她近一点吧。
他终于见着她,可是她已经认不得他。
就让梦成为梦,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已经足够。
但是有时候,也很可笑,就连这点卑微的愿望,也不是能够实现。
有次晚上,他远远追踪她,却被人打了。打他的人是钟羽,如今就在他面前,跟他一样只是个暗恋者。但是暗恋的层级也是不一样的。站在他面前,谁都会有理直气壮的优越感。卑微更有卑微者,钟羽至少可以为没有结果的暗恋光明正大的痛苦,他却只能拿起少年时期的礼物偷偷地悼念。
他也想女人,要一个家,苟且完一生,可是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没有人会看上他,他所拥有的只是一段失去的纪念。
幸好还有纪念。幸好还能见着,她那么美。他不心酸。
钟羽今天不对劲,想醉。他也想。一拍即合,两人去大排挡喝酒。
酒上头,他想说话,把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告诉钟羽,可是张嘴的时候,喉咙发出嘶啦的响声,嘴巴好像锈掉了。他原来已经不习惯说话。在这个沸腾的世界,语言原来并不是不可或缺。
钟羽喝多了,抱了头,痛苦万状。他没法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影从前面马路飘过,不是静静是谁?他一个哆嗦,连忙拉钟羽。
“呃。”钟羽口中泛着酒气,醉眼朦胧。
他指指方向,钟羽歪头看过去,喝得血红的眼更红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女孩拔脚奔去。他跟着。
女孩好像听到凌乱的脚步,有点慌。
“别,别跑啊。”钟羽赶着,醉意十足的语气让女孩只有更害怕。
女孩加快脚步,走半程,她像见到亲人一样叫起来,“岁安!”
那个叫岁安的清瘦男孩扔了他的车,几步挡到他们俩面前。一边嘱咐女孩:“静静,你快回去。”一边毫无惧意地面对他们,“你们皮肉痒了?”
钟羽恨透他那副护花使者的姿态,说:“怎么样,你给老子挠挠。”周岁安挥拳过来。两人很快扭打到一块。
斯文的周岁安显然不是钟羽的对手。很快就被打翻在地,鼻血横流。
“本事很大啊。”钟羽出言讥讽。
周岁安歪歪扭扭爬起来,勾勾手,“再来。”
“充什么英雄好汉。”钟羽撇撇嘴冷笑,“好啊,就让她看看你的孬样。”
周岁安又被击倒在地。这回“咯哒”一声,好像关节错位了,他痛得叫起来。那原本已经走远的女孩子闻声毅然踏踏奔回来,好像突然就不害怕了,也不看他们,蹲下身,扶起周岁安,“岁安,岁安,你怎么样啊?啊,这么多血啊。”她用自己的手胡乱抹着他的鼻血。语气里全是哭腔。
周岁安却像武侠小说里救美未遂却依然让美人感动不已的狗熊一样,嬉皮笑脸,“别哭那么厉害,我还没死。”
看样子,应该是古龙版的。那狗熊看上去风流好色。
他歪在女孩怀里,伸着咸猪手捏人家鼻子,“鼻涕都出来了。恩,这么多。”
“真讨厌。”女孩笑了。带着泪花的笑,愈发动人。
哑巴扯扯火冒三丈的钟羽。两个暗恋者木木走远。
打赢了一场架,却反而成全了一段爱。
在周岁安面前,钟羽也是败者。
天上都是墨汁。云层极其诡异。
有风横着掠过,把他们俩吹了个透心凉。钟羽发了狠似的说:你说,那家伙爱她?
哑巴点点头。
“他真的爱她?”钟羽好像嗤笑了。
哑巴心里想,认命吧。
钟羽却拍拍哑巴,仍旧是醉意盎然,“我跟你打赌,他不爱她。他更爱自己。你信不信?”钟羽笑了起来。
哑巴看着大笑的钟羽。他真的理解他。因为他跟他一样有一颗被漠视但是依然充满热望的心。卑微更有卑微者。在钟羽面前,他更失败,连这样的愤慨都不能有。
27
那是钟羽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
他彷徨在捅与不捅中,没有任何出路。
消耗的结果是,他精心搞来的消息过期作废。刘副市长做了代理市长,只需明年通过人大表决就能把代理两字去掉。原代理市长孔季夏与其副秘书长单晓燕的私情被公开,原本纯洁的精神恋被众口烁金后,关系本身已经面目模糊。
办公室主任找钟羽谈话,他的调动工作很快就要开始。他本该拍拍屁股走人,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愤怒和气节,但思考的结果,还是准备去了。除了他有家要养。他也想起了若干年前,他在山顶看天之骄子们聚在一起狂欢,他想跨进去,与他们融在一起,却终是不敢。
他不能泯灭心中的火焰。他不能做一个旁观的卑贱者。他要前程。他于是接受。那一年,他22岁。可是做完选择后,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