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游得很难看,只限于不会淹死。你到时不要笑话我。”他有点不好意思。
静好说:“你以为我就会蛙泳、蝶泳?跟你说,我最擅长狗刨,而且我还以会狗刨而自豪。”
他的目光温柔而羞涩地闪烁了下,仿佛回到18岁,他第一次遇见那个女孩。
因为是最后一个,小于那的平角裤早就被抢掉了,钟羽只拣到一条捉襟见肘的三角泳裤。
当他换好站在她面前时,她肆无忌惮地笑了。
因为他几乎算全部□。当然,他完全有资本□。上宽下窄的标准身材,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胸前的肌肉崩紧了,像藏了好几吨的tnt炸药。
“不公平啊。”他们一起朝海边走去时,他说。
“为什么?”
“你几乎全看了我,可我只看了你一个背。”
静好调侃:“谁叫你们男人值得遮盖的就那么一点点呢?”
一起下水。静好跟钟羽说:“我们比赛,看谁率先到那边防鲨网。”
“赢了总得有点奖励吧?”钟羽问。
“赢过我再说吧。”说着,静好腿一蹬,率先窜了出去。当然,男女体力的问题,虽然钟羽让了她一程,还是很快撵上她,并把她远远甩在后面。
等静好呼哧呼哧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挂在网上气定神闲地荡秋千。
“哎呀,真应该先说好奖品。”他道。
她觑他一眼,“想要奖励的话,你开口。”
这句话意味就丰富了。好像什么都没,好像什么都有。
一时静默。两人抓着网,看海鸟从头上掠过。有什么东西在心内滋长。
静好忽然想起那张报纸,奚落他:“我看到你在火车上欣赏自己的文章来着。……别脸红啊,都说,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
钟羽晃脑袋笑。
静好道:“不开你玩笑,凭心而论,你写得是真好。我看过你写的那个18岁男孩的报道,我挺感动的。你用字很朴素,但是情感浸得很深,好像钻到了人家心里……能不能允许我客串一把记者采访你?”静好握拳当作一个话筒伸到钟羽面前,“请问,你写这篇文章有自己的体验在内吗?”
钟羽点头。
“那么,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听你的故事——”
钟羽没有说话,仰起头,看向远天。洒金泻玉般的光线已然收走,海面沉暗下来,耸动着,像怪兽的脊背。
他面前的她想听他的故事,她又怎会知道她曾在他故事里扮演过角色。
不是一般的角色,很关键。就是因为她,他才认真去看待自己内心的渴望,并在做上记者后去关注那些曾经跟他一样含着压抑的渴望的人。
那次讲座结束,有个男孩费力冲进人群,对女孩子说,“静静,我是不是来晚了。好像讲座结束了呢。”女孩子略略噘起嘴,装着很漠然其实是生气的样子,说,“来得太早了,下次讲座一个月以后。”
“我打球去了嘛,咱们班pk五中,那帮人根本不是对手……哎,你别生气啊,我发誓从明天起我搬张小板凳天天去你家聆听你爸的教诲。”……
钟羽才知她的位子并不是专为他占的。也知那本《万历十五年》是给谁的了。
他抓起她放在课桌内的食品袋,没有告别,随着人潮挤出去了。
没有马上回店里,他在礼堂后的林子里逡巡了很久,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最后,他靠着一颗结实的乔木坐下来。前方视线内是一个突起的山坡,这边学生称之为“乱坟岗”,坟是没有的,只是传说有学生在这边上吊自杀过。至于为什么采取上吊的方式他很难理解。上吊这类难看又做作的自杀形式似乎只能出现在《聊斋志异》这类神神怪怪的小说中。上吊者最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80是狐仙,居心叵测。每次要上吊,总会有貌似老实其实好色的书呆子相救。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到身边的杂草已经生露,叶片看上去雾蒙蒙的,他突然想如果他的心是一棵草的形状,大概也是这样雾蒙蒙的。
正胡思乱想间,他听到有脚步声窸窣传来,随之,一个半嗔半娇的女声刀子一样飘到他耳膜,让他浑身一震。
“我就要去和记,为什么不能去,你不就怕你们家那位看到吗?”
然后有男人哄,“乖,富盛楼的小笼更好吃,鲜美多汁……你上次还喷了我一身衣服,不知道技艺有没有修炼好?”
这个男声更熟,十几分钟前刚刚听过。
他头皮一刺,紧接着就看到两条偎在一起的身影打他面前经过。男人就是十几分钟前与他同坐一起的女孩异常崇拜的父亲。
此后,他再没去听姚书存的讲座。
也许是高中功课紧的缘故,女孩子也不怎么来书店报到了。只是周末的时候,偶尔还会过来溜达下,也不跟他搭话,随便翻着书,神情恍惚。
他有次走过去,看她书是倒拿的,就抬手帮她正过来。她冲他笑笑。笑容落落寡欢,完全没有以前的明媚天真。他想问她出什么事了,没有问出口,因他知道缘由。踌躇良久,他说:做完这个月,我就走了。他等着她问那你去哪呢,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她攀谈,可她没问,他也就不好说下去。是的,他有期盼,决定走后,他其实一直在等她,想跟她说声。但是此刻想想,他在她心上是什么呢,其实什么也不是。所以他说不说她听不听都无所谓。
他回到柜台后,没有看她。
他好想看她,可是怕以后自己会想她。而他,尚配不了那个饱满多汁的“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