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周阿姨估计是憋不住了,趁着静好在厨房帮忙的时候,极神秘地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学生——
“哪个啊?”静好出口才知道必定在说那个跟爸爸闹绯闻的女学生。
静好想,爸爸一定是要给她娶个小妈妈了。
可是周阿姨却说,“她被劝退了。听说还是你爸做的工作。她说什么也不肯走,身体没完全好,就去找校长,都有点失常了。哎,她也不想想,出了这事,她怎么在学校呆啊。还有你爸爸的声誉……呃,静静,你知不知道,你妈把他们堵住的时候曾——”周阿姨说着说着猛然咬自己舌头。
“我妈怎么了?”静好追问。
“没什么啦。反正那女学生也挺可怜。”周阿姨惋惜了下。
这是个秘密。静好一直不知道她妈妈把那个女学生怎么了。她也不知道爸爸怎么就没和那女学生在一起。
她不操心这个事,那个时候,最叫她惴惴不安如临深渊的是她的例假没有准时来报到。
搁到以前,她最讨厌的就是每月这事,不来最好,她还懒得伺候。
可是这会,她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快来吧,快来吧,你这个淘气鬼,别那么没有职业道德。
甚至打算,只要它来,她一定去买那种最昂贵的卫生巾犒劳它。
但是那个淘气鬼还是日复一日地贪玩着,没有回家的意思。
她不敢去药店买那种试纸,也不敢去医院尿检。她只有等待。怀着侥幸的心情。
没那么准吧。
没那么倒霉吧。
肯定是上个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她每天晚上翻日历,看着时间与她画得那个圈越走越远,侥幸的泡沫开始扑扑碎掉,代之以日复一日的深重的绝望。
那个晚上后,她曾想以后的人生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吧,现在只想打自己嘴,千万不要怀疑厄运的能量。
日子又惊心动魄地滑了15天,她再忍不住了,给爸爸打了电话,说要去孃孃家。
孃孃是她的奶妈,她生下来,妈妈没有乳汁,就在乡下找了个人。那个时候,孃孃刚生了第三个儿子,家里穷得叮当响,只好让自己的儿子吃米粥,把乳汁卖给她们家。
孃孃对她好,静好断奶后,她依旧跟她家维持着联系。每逢来a市,都会带上些土特产到她们家坐坐。后来,等到静好上小学,就邀静好暑假去他们那玩。
爸妈的事业都在爬坡,忙不过来,乐得把她“撵”出去。
静好记得去孃孃家需要坐火车,那时候火车慢,票面上显示“普快”,翻译到人那里是慢得不得了。站站停,有时候停车的时间都可以上一堂课。总之,到站,孃孃的大儿子赶着马车来接时,她噘着小嘴,气鼓鼓的。
孃孃的大儿子那时候十三四岁,已经辍学在家种地。他一边驾车一边给静好讲故事,都是鬼怪神魔的,说得绘声绘色,穷形尽相,把静好一会逗得乐不可支,一会又吓得毛骨悚然。同去的妈妈也听得津津有味,插嘴,“你这都哪里看来的呀。”他嘿嘿笑着,“我瞎编的。”静好后来想,如果他能读书,到城里,或许可以做作家。《哈利·波特》或许写不出,《鬼吹灯》什么的那是小意思。
但是生活是不能假设的。这个她现在都忘了名字的哥哥17岁那年死于矿难。她听说的时候不过10岁,难过了一个多礼拜。
但是那个暑假,她一直没有忘。
大哥哥比另两个哥哥憨厚,也许是年长的缘故,一径护着她,带她出去打鸟抓鱼,烤后,总是先让她吃个够;又带她去山里辨认各种野草,她喜欢吃一种叫作覆盆子的野果,吃到酸牙。山里小溪多,阳光一照,清澈潋滟,他问她会不会游水,她说不会,他就教她。很原始的教法,把她的身子横过来,托着她的小肚,缓缓前行,她一点都不怕水,大概是因为信赖这个哥哥,也因此,她学得很快。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深深嵌进她的记忆里。走的时候,还是大哥哥送她,路上,他问她还会不会来?
她说会,但实际上后来再没去。
他就高兴一点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子编的小鸟,“喜欢吗?”
“喜欢!”
他才郑重送给她。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不干胶的粘纸转赠给他,那上面是彼时正流行的《射雕英雄传》里的人物照片。
“你是郭靖,我是黄蓉。”她对他说。
他傻呼呼地笑。她注意到他眼睛红了。她说,大哥哥,你为什么哭?
他摸摸她的脑袋,没有啊。
后来她依恋了这个摸脑袋的动作,跟大哥哥有关系吧。大哥哥过世后,孃孃来城里少了,静好忙于学习也没工夫再去那个山村。
可是此刻,在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件没有办法处置的事情,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孃孃。
爸爸说,你去干什么?
玩。
“去吧去吧,小心点。”爸爸似乎在焦头烂额中,打发她走了。
孃孃亲自来车站接。
看着她踮着脚尖、眯着眼睛在人潮中东张西望地搜寻时,静好喉头一热,委屈与辛酸了好久的眼泪仿佛知道会得到慰藉与宠爱刷刷掉下来了。
她于泪眼朦胧中看着孃孃。
孃孃实际上比她妈妈还小几岁,但已经满头白发,满面沟壑。那是苦难,在人身上刻下的印痕。
人来人往,推着挤着碾着孃孃瘦弱的身躯。她不知道一个单薄的身体怎样才能经住尘世的碾压?
“孃孃。”静好终于喷薄,奔过去,抱住这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