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蓝桥抬头,剑眉如漆,虎目有光,乌黑明亮的眸子竟似含了满天星河。
黛秋微惊:“你唤什么?”
“姐,你比我大,我听你的。”蓝桥一字一句道。
黛秋笑向蓝桥,握紧他的手:“咱们走!”
百花一觉醒来,屋子里的姑娘和哥儿全不见了,吓得几乎不曾吐出一颗心,好容易在她姑娘的屋子廊檐下寻到了黛秋和蓝桥,姐儿俩正用小铲子团雪人玩儿。许氏尚未醒转,老婆子不肯让他们进屋打扰,蓝桥又不肯走,黛秋只能同他在院子里玩耍。
“姑娘仔细冻着,手套子也不带。”百花小声嗔怪,“那手佛冻得通红的,冻伤了可不是小事。”
蓝桥本玩儿的起兴,听百花这么说,才看到黛秋通红的双手,他忙丢一下铲子,双手握了黛秋的手,又是哈气,又是搓手。
黛秋看他认真搓手的样子,只觉好笑。百花也笑抿了嘴,往黛秋耳边悄声道:“原来这小郎君也是知冷知热的。”
黛秋狠瞪她一眼:“胡说什么!”
蓝桥尚不知觉,将黛秋的双手一边一只,夹在自己的腋下,黛秋忙缩手:“傻子,难道你是不怕冷的?”
蓝桥一把抓回黛秋的手,又塞回腋下,认真地道:“我不怕!”说得黛秋和百花都笑了,才要说话,只见一个婆子推门走出来:“姑娘,许夫人醒了。”黛秋听闻忙拉起蓝桥,飞跑进去……
许氏心疝病重,又兼受惊吓,萧济川每日行针,又为她下了丸剂两药并服的方子。虽然仍旧卧床,但性命暂保无虞。蓝桥、黛秋每日请安,遵了济川的嘱咐,也并不敢十分扰她休养。黛秋说话大方得体,对蓝桥十分照顾,许氏虽病卧在床上,见了黛秋也是越见越爱。
稚子童心,本就容易接近。不用几日,蓝桥便似一条小尾巴,整日跟在黛秋身边。连除夕夜守岁,也强撑着不睡,硬要陪着黛秋。
济川、杜氏、许氏惦记战事,又迟迟无消息传来,人人心事重重,除夕春节竟都草草过去。转眼便是元宵,杜氏十分不忍把个正月过成这样,便自作主,要带着孩子们往街市上逛灯去。萧济川也知妻子心意,但他无论如何不敢离开家,万一许氏病情有变,有他在总是安心些。
杜氏挑了最得力的家丁,并福妈、百花,憨三儿套车,娘儿几穿戴整齐便出了门。车厢很小,只杜氏一手拉着黛秋,一手拉着蓝桥在车里,其余人皆随行车后。杜氏也是头一朝这样细细打量蓝桥,年纪虽小,五官尚未长成,眉眼确很有文籍的样子,想起文籍的好处,杜氏心疼地握紧蓝桥的手,开口就是一声:“我的儿……”
黛秋知道母亲又要说些感激或是心疼的话,只是蓝桥年幼,说与他也未必听得懂,白白让孩子跟着难过,忙拿话岔开:“北望山偏僻,桥儿一准儿没见过这样热闹灯会,那里人多,你可拉紧了我,走丢了可不是玩儿的。”
蓝桥笑向黛秋点头:“桥儿一定不离开姐姐。”
杜氏笑道:“难为这孩子竟听你的话。”扭头看向女儿,“文家好教养,既是他都这样,他那哥哥也必是好的,我同你父亲商量了,等文家老爷来了,就同他说开了,将你许给他们大哥儿也是一样的。”
黛秋红了脸:“妈,没头没脑的说这些做什么……”
娘们儿三个说话间,车已经到了正街的街口,前面人流涌动,各铺面灯火通明,街市热闹非常,再不过不车马。憨三儿停了骡车,放下梯凳子,福妈同着百花忙上来扶人。先是杜氏,黛秋下车才站稳,便要回身抱孩子,谁知蓝桥竟稳稳地自下了车:“我是大人,不必姐姐事事操心了。”
黛秋看着眼前这六岁的“大人”,不由掩口嗤笑。百花在一旁打趣道:“是是……文小爷是大人,只是大人不兴走散的。”说着便要拉他的手。
谁知蓝桥一身,伸手拉住黛秋的斗篷:“我不会离开姐姐。”杜氏见状也不免好笑,只得由着他。
眼下虽然山河动荡,可皇城根儿下讨生活的人自来对时局有股子天生的不屑,今上还在,老佛爷还在,庚子年那么乱,后来还不是好好的。因此上仍旧该乐的乐,该玩的玩、有各家商号、商会、会馆出资扎灯,二龙戏珠也有,八仙过海也有,松鹤同春也有。个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别具心思。更有卖把式技术,百物百货,无所不有。
蓝桥不曾见过这种热闹,直看得眼花缭乱。街市人流拥挤,走起来十分吃力,杜氏方走了半条街便力有不及,寻了处茶馆,想着带孩子们喝茶吃果子。几个人才行至茶馆门前,一个人飞似地从他们身后跑过,黛秋一个趔趄几乎扑倒,蓝桥忙地扶住她。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已经跑过两三丈,像是在急急地追什么。“什么人呀?怎么也不瞧着些?抢孝帽子也没这样快!”百花气道。
蓝桥也不管那大汉,也不管百花,只看向黛秋:“姐?”
黛秋抚了抚他头那顶百家锦的八合如意帽:“难为你这样小,竟还顾着我。”说着,只听前方一阵惊呼,方才那大汉竟重重地摔在地上,惊得周围人躲闪的躲闪,尖叫的尖叫。杜氏和福妈忙地护住孩子们。
一个身材欣长的少年,身着一袭破云青的斗篷,同一色的八合棉帽上镶一块油光水滑的翠玉帽正,衬得他肤白胜雪,眉眼修长,街市两侧花灯盈盈,彩光映得他一派逍遥气度,竟像是那画上走下来的小仙童。
黛秋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骆长风,更想不到他有这样的功夫,只朝大汉胸前狠狠一脚,直踢得男人四脚朝天。长风几步上前,踩住大汉的一条胳膊。众人尚在惊慌之中,百花先指着地惊叫起来:“姑娘,那是你的钱袋子。”
黛秋顺着百花手指的方向,一眼看见自己年下才绣好的那“和合如意”的荷包正在男人的手掌里,因着胳膊吃痛,男人竟连手也合不上。
百花大着胆子,先一步抓起荷包,麻利地跑回来递还给黛秋,还朝贼人脸上狠狠啐一口。长风收回脚,冷冷看着地上的壮汉,声音清冷,完全不与他的年纪相配:“我听说,你们这个行当也有规矩,你正月里动手既犯了国法,又犯了行规,我是该把你交与官家,还是……。”少年瞥一眼街边的旗杆,“索性绑在那里,看看你们的行规会不会要了你的命。”
大汉忙救饶,长风却不为所动。杜氏忙上前:“罢了,罢了,大年下的,又没丢了什么,长风少爷费心了,且恕他这一遭,放他去吧。”
骆长风收回脚,直盯着大汉给杜氏磕了头,急急地跑了,才转身向杜氏深鞠一躬,脸上已是谦卑的笑意:“给萧家婶婶拜年,婶婶安好。”说着,眼锋扫到藏在母亲身后的黛秋,“给大姑娘拜年,大姑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