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知道此后这份感情酿出了怎样的悲剧,任谁都会觉得两个少年的初遇是那样美好。
刻托凝视着那片藏在厄瑞波斯记忆深处的白色珊瑚丛,看见年少的人鱼储君躲避着监视水母们,把自己藏匿起来,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自由时光,快乐得四处游曳起来。被一条漂亮的银色小鱼吸引了视线,他追逐着它,游到了一处海底悬崖边。
悬崖下散发着幽紫的光晕,银色的鱼群就像星云漩涡般环绕着光源游曳,被这绚烂的奇景震撼,厄瑞波斯扒着悬崖跃跃欲试,想要游下去一探究竟。
突然,尾鳍一紧,被什么紧紧抓住了。厄瑞波斯回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人鱼,黑色的长发,海蓝的双眸,眼神净彻宛如雨后天空。
“你是谁?”厄瑞波斯好奇地打量着这陌生的少年,见他松开了自己的尾鳍,并细心地摘去了他尾鳍上挂着的一条海藻,温文尔雅地朝他伏身行礼,微微一笑。
“我是您的新侍臣,殿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成为您的玩伴。”
“真的吗?”背负着厚望孤独成长的储君半信半疑地看着突然闯入他生命里的少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欢欣,“你不会像那些老家伙们一样看着我,会陪我一起玩?”
“真的,我发誓。”
“太好了,哈哈哈——”
年少禁忌的情感自阴谋的土壤里悄然滋长,谁也没有察觉。十一年光阴飞逝,为了修复星核而耗尽生命核心的先王戈尔贡进入长夜,新王厄瑞波斯继位。同年,作为流浪种族的龙族入侵海王星,新王英勇善战,不负重托,一战征服了龙族,并将它们收归麾下。随龙族而来的外星鱼种富养了海王星的生态系统,而新王推行新政,减少税负,取消了奴隶制度,自此,海王星的平民们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平等的时代。
那个时代……刻托痛心得双眼模糊。
那个被海王星新史所抹除的时代的王者啊,他的孢父……原来早就做过了他想要去做的事。
而历史只会由赢家书写,即便他们是以如此卑劣的手段赢得了权力与地位。刻托不忍地看向周围变幻的情景,一如他的猜测,勤政爱民的高贵王者动摇了贵族们的利益,王庭内暗流汹涌,波谲云诡。与臣子们斗智斡旋的王者犹如在刀尖上起舞,坚定无畏却也异常孤独,他将自己伪装成严苛的暴君,不惜以铁血手腕镇压贵族与官僚,将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却将盔甲下足以致命的软肋交付给了伴他左右的侍臣。
“我好累啊……卡斯托耳。为什么他们如此贪婪,如此自私,如此的诡计多端,又如此冥顽不灵?”
低垂的帷幕下,孤独的王者倚靠在身后侍臣的怀里,仰起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高大的青年侍臣抬起蹼爪,轻柔取下他头顶沉重的冠冕,白金色长发如银河倾泄,又像流沙掠过他的指间,他缓缓收拢蹼指,半明半暗的面庞似乎藏匿着什么情绪,又慢慢将爪间的发丝发了开来,顺着它的流势梳理起来,就像他在数年来每天晨起时做的那样,细致得仿佛是最后一次。
“还好我有你,卡斯托耳。只要有你在,我就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孤独,还可以坚持下去。”
“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成为你最坚固的后盾,陛下。”低头亲吻了王者的腮,高大的侍臣将他紧紧拥住了。
“你真好。”
厄瑞波斯伸出蹼爪抚上他的脸颊,沉溺在他的安抚里。
十几年形影不离的守护,无微不至的照料,刺杀前的挺身而出,生病时的温柔哄慰,黑夜里的窃窃私语,忧愁时的解闷逗趣,烦恼时的指点迷津……终令那生于阴谋土壤上的禁忌情感,长成一颗遮天蔽日的巨树,不可撼摇,不可割舍,结下剧毒的果实,食之毙命。
凝视着那临近发情期却对自己侍臣毫不设防的身影,刻托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可声音却无法阻隔。
“卡斯托耳……我好像不太对劲……”年轻的君王轻微喘息着,透着初次发情期来临的一点无措,“抱我去母巢,务必严格保密,不能泄露出一点风声。那些逆臣,要是知道我在发情期会格外虚弱,一定会发动暗杀。”
“陛下,别怕。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药。”侍臣的声音语调温柔,犹如清风拂过海面,有种安心的魔力。
“什么药?”
似乎有些犹疑,卡斯托耳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喝下去,就能缓解发情期症状的药,能使你时刻保持清醒。”
“有这样的药,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厄瑞波斯喃喃着,似乎意识也有些昏昧,下一刻嘴唇似被封住,轻轻唔了一声。耳鬓厮磨的呼吸交缠声间,那温柔的声音蛊惑般的低语:“相信我,陛下,把你自己交给我。”
“你在做什么,卡斯托耳?好疼……啊!”
一夜暴雨倾泄,电闪雷鸣,当叛军的兵器突破王庭的大门时,高贵美丽的王者尚昏溺于爱欲的沼泽中,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失去大部分的力量,而被他视作灵魂伴侣的侍臣捧着他的王冠,跪伏在篡位者的鳍下。
“我完成了您的指令,主人。”忽明忽暗的电光中,年轻的侍臣脸色苍白的仰起头来,看向他的养育者与恩主——曾经的人鱼王裔长子阿尔蒙,“您许诺过会把他赏赐给我,王位他已经无力与您争夺,我现在可以带走他了吗?”
曾经身为王室长子的流放者露出白森森的牙,扶起心存幻想的犬奴,容他看见在门外立着的黑压压的身影——十一个被清洗记忆放逐外星的王裔们,还有不满新王剥夺了他们特权的贵族们,都朝他的背后……这颗星球上最珍贵最圣洁的王者投去了贪婪而饥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