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里似乎是放了许多药材,闻起来很香,喝下去很苦。
亏了朱云翼早年常常受伤,喝药是家常便饭,这一大碗药汤灌下去,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朱爽翘着嘴角看他喝完,笑说:“这就对了,喝了汤才有力气做事。”
朱云翼最后一口汤还没咽下去,几乎又喷了出来。他死命忍住,结果呛到了,没命地咳嗽。朱爽拿走他手里的碗,弯腰给他捶背:“怎么这么不小心……”
朱云翼咳嗽着:“咳咳咳……臣……咳咳……失礼了……”
朱爽拿了茶给他压下去,他才渐渐止住了咳嗽。朱爽道:“怎么样?能起床么?”
朱云翼:“……”
他坐着都辛苦得要命,哪里还爬得起来走动!
朱爽看他面有难色,转身去把奏章都抱过来堆在床头:“那我们就在床上看吧。”
朱云翼暗叫一声:阿弥陀佛。
朱爽拿朱笔,朱云翼拿蓝笔,两人相对着批奏章。朱爽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朱云翼,朱云翼遇到不能决断之事就请示朱爽。一君一臣,有模有样。
批到半夜,朱云翼的笔停在半空。
朱爽抬头问:“怎么了?”
接过去一看,原来是御史令的一封折子,说当年先帝令康王永王辅政,是念在皇上年幼,不能视事。如今皇上已经能够亲政,二位王爷也该正式还政于皇上了。
朱爽问:“三叔的意思呢?”
朱云翼叹息道:“皇上,其实臣几个月前带小九出走时,便没有想过要再回来,更没有想过要再掌权柄。这折子上得正是时候,准了吧。”
朱爽点点头,朱笔轻点。帝国的权力天平在无声的笔画见倾斜过去。
朱云翼自嘲地苦笑:“从此以后,臣可以一心一意地伺候皇上。”
朱爽轻轻地把那折子扔在一边。
黎明时分总算把这些天积下来的奏章全批过,朱云翼挨不住,手里抓着最后一本奏折,靠在床头睡着了。朱爽静静地看着他,瞬间失神。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在他的目光里永远就像一个危立山崖的高树一样,风吹不弯,雷劈不倒。然而在他睡着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他甚至都没有躺好,脑袋歪在一边,头发散落下来遮去了小半张脸,于是他的脸看起来比往常更瘦了些。
面容上那扫不去的疲态,还有眉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令朱爽心疼无比。
一想到朱云翼这个样子其实是拜自己所赐,朱爽就更心疼。
还政的事情一批下去,朱云翼就真成了失了爪牙的老虎了。可是他要拿这只已经没了反抗之力的老虎怎么办呢。
朱爽把散落在床上的奏折拾起收好,才小心翼翼地把朱云翼抱起,给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朱云翼只是呼吸加重了些,没有醒过来。
朱爽给他拢了拢被子,微凑上去,似是想在他额上一吻——然而只是伸手指,替他理好了鬓角的一绺乱发。
这天早朝上,文武百官发现朝堂上似乎有点不同。
其实朝堂上的摆设完全没有变,稍有变化的是,朱云翼平日坐的那把椅子不见了。
然后有朱云翼那边的部属试探地问康王爷是否还朝了。毕竟如果朱云翼出了什么事,他那一边的人难免要树倒猢狲散。
朱爽叫人把御史令的奏章读了一遍。下面议论纷纷之时,忽然有个小太监跑到刘鹤身后,嘀咕两声,片刻之后,刘鹤把一封信呈到朱爽跟前。
朱爽自己匆匆看过,沉着脸叫百官传阅。
朱云翼说,他因为精神不济,不能再上朝议事,甘愿退居后宫照料朱爽的饮食起居。后面盖着康王的大红印章。
堂上顿时烧开了一锅粥。
亲王留居后宫,那是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之事。换了是在往日,乔震那一党恐怕早就嚷嚷开了,不知为何今天却特别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会发生这样的事。
吵得最凶的,反而是康王旧部。
朱爽知道朱云翼其实还有话没说完。这些话由他来说,反而更好。
朱爽起身离开。刘鹤在他走后,展开了一道圣旨。
“诸位大人,皇上还有一道旨意——所有康王旧部,留朝续用,官升一品,钦赐。”
阳光照进大殿,所有人都以为从此以后便会天下太平。
朱爽走在熟悉的宫道上,远远眺望自己寝宫露出的一角。
腥风血雨的一页,才刚刚开始——
再吃三叔
自从朱云翼交了权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开始慢慢地发生变化。
先是,御史们每天坚持炮轰的对象从康王变成了乔乐水和乔震。御史令上书道,朝政贵在平衡,既然康王已经还政于朝,乔家也应该把手里的权力交还给皇上。朱爽不置可否,御史们就当他是默认了,每天起劲地弹劾乔家党。开始的时候只是说些泛泛的空话,后面不知道是谁给御史台写了匿名信,列举乔氏一族的种种劣行——上至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下至占人田地霸占妇女,所列举之罪状有名有实有证有据,骇人听闻。朱爽把那些东西丢给大理寺叫他们去查,一时间,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人人都说,朱爽在收拾了康王党之后,就要对乔家下手了。
果然在大理寺一通调查之后,乔氏一党便有十几个官员落马,关的关,杀的杀。
偏偏朱爽又在乔震生日那天突然出现在寿宴上,亲自赐了乔震一杯寿酒和一条“寿比南山”的横幅。乔家上下受宠若惊,之前的流言也渐渐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