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兴时,朱爽他们乘船出海去找朱云翼之后,他便猜想朱爽大概再也不需要他了,于是他提前一个人回了京城。没想到朱爽会再召他到寝殿来,更没想到那张熟悉的龙床上已经躺了另外一个人。
陆时青跪在了地上,双膝着地爬了过去。
床上的人衣衫不整,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苍白的脸。身体虽然被一张薄毯遮蔽着,陆时青却能猜到他究竟受过怎样的折磨。
刘鹤临走时说:“陆大人,皇上吩咐——要您教教康王爷以后怎么伺候皇上。”殿门在身后关上,遮断了外面明晃晃的天光。陆时青强忍片刻,终于忍不住抱住了朱云翼的手,失声痛哭。
风流云散
佛堂内,青烟缭绕,木鱼声声。
朱爽稳步走到太后身后,行了一个正式的大礼。
“孩儿参见母后。”
木鱼声稍顿,又继续响起。太后不说话,他便拿过一个蒲团,就像小时候那样,乖乖地坐在太后身边听太后念经。
在他还很小,还没有那么胖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天生一副慈悲相,必定一声福慧。
朱爽想起那些话,笑得都想哭。
太后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叹气。
“知道回来了?”
朱爽嗯了一声。太后眼中含泪:“皇上自己想一想,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像你这样事必躬亲,大大小小的事都自己跑去解决的?宋国这么大,今儿这里干旱,明儿那里水淹,你就是把自己劈成一百个也管不过来。为人君者,最重要的是要会用人,让他们去做事——”
朱爽颔首:“母后教训得是。”
太后教训了一通——无论说什么,他就是那句“母后教训得是”,顶多再加一句“孩儿一定会改”。太后反而觉得自己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说多了也无趣得很。于是话风一转:“我不是让陆时青去伺候你么?皇上打发他先回来,是不是嫌他照顾不周啊?”
朱爽没想到太后会问这个,打太极道:“那倒不是——孩儿只是觉得既然是去体察民情,自然应当与百姓同甘苦。带个人在身边伺候着,孩儿于心不安。”
太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急,哀家并没有责怪皇上的意思。哀家终究是担心皇上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人照顾,夜里着凉了都没人知道,万一闹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就不好了。”
朱爽再次重复:“母后教训得是,孩儿以后会记得带个人在身边。”
太后揉揉太阳穴:“皇上怎么还不明白哀家的意思呢——哀家是看陆时青为人乖巧伶俐,心思又细,才叫他去伺候皇上的。从前他在宫里的时候就很好,皇上不如让他回来吧。名分什么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朱爽愣住——太后这是想把陆时青扶正了?!
一想到陆时青是从前朱云翼送到自己身边来的,他心里不免一阵疙瘩。他自然是想要有人在身边的,但是他希望那个人能与他真心相待。
陆时青太过乖顺,反而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朱爽打个哈哈把球踢回给太后:“陆时青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看母后身边也缺这么个人。既然母后喜欢他,不如叫他来伺候母后?”
太后:“……”
朱爽再加把力:“孩儿这就去宣他来——”太后忙道:“不必。他终究不是内监——”朱爽坏笑:“给他净身还不容易?只是母后恐怕要多等几个月了。”
太后抗不住,在他鼻头一刮:“他到底是大臣家的孩子,哪能当奴婢使唤。你不愿意就算了——少拿哀家做挡箭牌!”朱爽小计谋被识破,于是憨厚地嘿嘿一笑。太后跟着笑了:“时候不早了,在这里用午膳罢?”
朱爽松了一口气。
天热,午膳就摆在佛堂外面的亭子里。照例是些清淡的斋菜,朱爽为了讨太后开心,吃得津津有味。
太后也不动筷子,就看着他吃。等他将碗碟里的东西扫了个干净,太后才问:“皇上今天这么乖巧听话,怕是有什么事要跟哀家说?”
朱爽默默放下碗。太后的声音骤然变冷。“你不说,我便猜一猜——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难怪刚才哀家让你把陆时青叫回来,你还推三阻四的……”
朱爽坦白道:“母后,孩儿带回来的是三叔。”
太后嘴张得拢不上:“康……王?”
“是。朕已经决定了,要留他在宫里。”
太后“霍”地站起:“你——”
朱爽抬起丝巾擦擦嘴:“母后少安毋躁,孩儿的话还没说完呢。母后,倘若家里有只老虎,随时会咬人,偏偏杀不得,赶不走,您说该怎么对付?”
太后眼睛一亮:“皇上的意思是……”
朱爽看向远处,目光发寒:“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拔去它的牙齿,磨平它的爪子,抽去它的筋骨,将它驯服得像猫一般听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太后颔首:“确实……”
朱爽微笑着走去她身边:“母后,孩儿一直想把三叔手中的权力尽数收回来。可是您也知道,三叔手下那些人是他从战场上带出来了,恐怕会不服,甚至还可能会为了一己之私,鼓动三叔图谋不轨……孩儿若是这样放三叔出去了,那便是纵虎归山,放蛟入海。孩儿想来想去,只有把三叔囚在身边,好好看着他,才能放心得下。等日子久了,孩儿将他的旧部一一收服,他便再也不能有翻身之日了。”
太后听了这一番话,目瞪口呆。
“你说的很对。”
朱爽继续微笑:“所以请太后准孩儿将三叔在宫中禁足。舅舅那边,孩儿也怕他们乱说话坏了孩儿的计划,还请母后代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