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嘁!”
我及时扭开头免得把口水都喷到前面的档案上,打完喷嚏了才发觉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袭蓝色官袍。我正要说“对不住”,就听到韩笑卿的声音在问:“王爷您这是——”
我尴尬地干笑一声:“呵呵,本王……想多看看从前的案子的卷宗,好学学前人是怎么办案的。”韩笑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前人……说句不敬的话,前人办的案子,就桩桩明白,件件公正么。”
我装出一副求知样来:“韩大人,此话怎讲?”
他走过来一步,从我前面随手抽了张纸,长叹一声:“王爷您看卷宗,也许看到的不过是死的白纸黑字,在下官看来,这当中却藏着无数永世不能翻身的冤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阵阴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故意问:“比如呢?”
他把那张纸放回原处,直看进我的眼睛,目光灼灼:“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在这里找的,可是当年崔灏私通敌国被赐死一案的卷宗?”
我手一抖,手里的纸张都掉在了地上。
韩笑卿轻轻一笑,俯身捡起它们:“王爷别怕……下官的大姐,正是崔灏的夫人;下官,是叔闻的舅舅。”
半个时辰之后,我带着韩笑卿回了王府,在湖边的亭子里摆上一壶酒。韩笑卿坐下之后,眼睛就没有再离开过湖里已经谢了一半的荷花。酒喝在嘴里,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我有满满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不住斟酒。他叹息:“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在这亭子里喝酒看花。”
我顺着问:“韩大人当年想必常来此处罢?”
“我姐姐还在的时候倒是常来串门,只是她过门不到两年就亡故了,我睹物伤神,没心思再来……再到后来,这宅子充了公,更进不来了。”
我吞吞口水:“那么……那件事……真的没有真相大白的希望了么?”
韩笑卿低头:“原本是要诛九族的死罪——皇上已经网开一面了,还有谁敢再提翻案的事?我在翰林院坐了十几年的冷板凳,本想着苟延残喘,安分守己地拖到告老还乡就完了……谁知,谁知竟让我能再见到小迢……”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迢”,是崔叔闻。
韩笑卿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酒,说话也有些不清楚了:“我本来劝他,立刻放弃功名,远走高飞,找个地方隐居,再也不要回来……他不肯;我又劝他,如果他真要在朝廷再呆下去,那就攀一门好亲事,找个靠山……”
一团火往我脑门一冲:“所以你——”
——崔叔闻要娶怀碧是他的主意?难怪那天我暗示了崔叔闻会成家之后,他居然那么开心……
他仿佛没听清楚我的话,自顾说:“谁知他比试居然输了……现在还……还一个人跑去查那个罗……他这都是……都是为了……拉拢那个姓万的,支持你啊……”
我……居然会以为他是为了避开我……
韩笑卿手一松,手里的酒杯“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一眨眼,他已经跪下了:“敬王爷,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求你,你放过小迢吧,不要再缠着他了——”
正文千里追夫
韩笑卿跪在地上,几乎是在哭着一遍遍地哀求我放了崔叔闻,眼泪流了满脸,脸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哪里还有半点翰林院学士的风范?
他的悲哭声听在耳里,心如刀割。
我的“幻想”,我的“自恋”,我的“自以为是”……原来都是对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做出那么绝的姿态来?
何昭终于被惊动,跑过来,站在亭外远远地问:“王爷,要不要——”
我摆摆手:“让他哭罢。叫厨房备碗醒酒汤来。”何昭道了一声“是”,转身要走,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韩笑卿不见了。
他倒到桌子后面,睡着了。
我无可奈何:“来人啊,送韩大人回家。”
看着他们把韩笑卿抬走,气,急,心疼,难过,开心,种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以后不可以随便请人喝酒,如果非请不可,千万要先打听清楚那人的酒量。
第二天上早朝之前见到韩笑卿,他只嘿嘿一拱手:“王爷的酒,真是好酒!下官到现在都还回味无穷,多谢王爷招待!”我不知他这是真不知道自己发酒疯了呢,还是真的什么都忘了,正要跟他虚应两句糊弄过去,突然发觉身边走过的官员都在用诧异而佩服的眼神看着我。我往周围扫了一眼,只得也嘿嘿两声:“哪里哪里,韩大人客气了!”
谁知下朝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凑上来问:“王爷,您……当真请他喝酒了?”我有些奇怪,但是随即点点头。他瞪大两眼,活像发现了新大陆:“哇!王爷,他都跟您说什么了?”
啊?朝廷之上……还有这么明目张胆打听人家私下里说的话的?
昨晚韩笑卿说的那些事——我能说吗我?
我故意咳嗽一声:“也没什么。就是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平时醉酒了都这样么?”
那人唾沫横飞说开了:“韩大人一醉酒就会说书,从古至今,天上地下,宇内海外,说的那叫一个精彩!只是……他一边说,说到伤心处还会哭,哭得天昏地暗连老娘都不认得了……所以大家虽然喜欢听他说书,却都受不了他哭,所以都不敢轻易请他喝酒——不知他昨晚说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