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咔嗒”一下。
据说,自打父皇登基以来,这上元殿每天早上的早朝,除了太子,还没有哪个皇子去过。三年前怀安不是也去了宋国好几个月么?可那个时候父皇也没叫别人去上早朝。
不知道是不是我反应慢了些,父皇有些开玩笑地问:“怎么?你早上起不来么?”
一瞬间,崔叔闻的话又莫名其妙地回到耳边:“这大奚国的国库中,王爷你可以调用多少黄金白银?大奚国的五十万铁骑中,王爷你能调动多少人马?大奚国的朝廷官署中,有几人听王爷的差遣?王爷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文武百官中又有几人会为你说话?”
还有那句能把我气死的话:“下官确实是觉得王爷你手中无钱无权无兵无马,才想要另攀高枝的。”
我当然知道他那是故意说来激我的,然而我两手空空,离了父皇寸步难行,也是事实。
他现在犹如置身于狼群虎穴中,步步凶险。我不可以再退缩。
我立刻趴下:“儿臣遵旨。”
从父皇那里出来,我立刻就拿着他的手令,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有品级的官儿一共十一个,由正卿尤琮领着,一溜人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唯独缺了崔叔闻。
我恨不能把他们都绑起来狠狠抽它几百鞭子——亏空军饷那么大的案子,一群人查了三年都查不明白,现在要崔叔闻一个人以身犯险!
他们弯了半天腰,我压住火,亲自去把那老态龙钟的尤琮扶起,挤出一个笑容来:“各位不必多礼,小王是什么事都不懂的,以后还要请各位多多指点。”
我叫他们各自回去做事,也不多话,就找了张桌子坐着,耐着性子看他们办事。起先他们都还有些拘谨,到后来就都放松了,该干嘛还干嘛。我冷眼看着,好容易捱到下午,该走的都走了,我才把尤琮叫过来:“今日我听到到两位少卿在说罗耀祖案的事,有些不明白,不知是否可以把此案的卷宗借给我,今晚带回去看看?”
我看他面有难色,又说:“我知道大理寺的卷宗不能随意外借,可是父皇的意思,是让我亲手督办这案子——”
他立刻母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下官,这就叫人去整理——”
那两个老家伙,在我眼皮底下拿着纸嘀咕了半天,一看就知道没好事。
不久跟着尤琮的书童就把两寸厚的一叠纸放到何昭手里。
我看了一夜。天快亮时,开始写我这辈子的第一张奏折。
十四天之后,崔叔闻出发后寄回来的第一份公文终于送到了大理寺。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有些不舍地把它还给韩笑卿。韩笑卿又扫了一眼,才长叹一声:“真难为他了。”
我到大理寺的第二天,就上折子参了尤琮和那两个少卿一本。我在那卷宗里,看到几份崔叔闻写的文书。崔叔闻把案情分析了一遍,又建议大理寺从罗耀祖周围的人开始查。那几份文书都被驳回了。
现在,我终于可以帮他把绊脚石都踢走。
我参那几人的罪名是个很宽泛的办案不力,父皇竟很痛快地把他们都革职了,又当场问我有没有什么人可以继任寺卿。我胆战心惊地往文武百官里面扫了一眼,最后说:“翰林院韩学士。”
韩笑卿和崔叔闻整日里眉来眼去,我虽然不太明白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但直觉地觉得他是崔叔闻可以信赖的人。
所以我也信他。
父皇准。
崔叔闻寄回来的公文上面,只有公事公办的两句话——他到了东宁之后就开始调查罗耀祖,现在暂时没找到什么证据。
我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开心。至少这份公文可以证明,他现在还是安全的。
我说:“韩大人,今日早朝,又有三人联名上奏保罗耀祖……这些天零零星星的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个了。”
韩笑卿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倒不见得和那罗耀祖有多深的交情,只不过,他们吃准了我们这回仍旧会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随大流做个样子好讨好苏相罢了。”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苏氏很是不满。
我伸个懒腰,有些赌气地说:“哼……明天我就上个折子给父皇,倘若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就算了,要是真给我们逮到罗耀祖那条狐狸,当初保他这些人统统要罪加一等!我看以后还有谁敢保他——”
韩笑卿闷笑:“好主意。只不过……要是皇上真准了,咱们也不用查了,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丢脑袋罢。”两个人苦中作乐地哈哈干笑几声,我有些沮丧。
李白说,“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就是我们现在这状况。
我说:“韩大人,你现在就给崔大人回个信吧,就说咱们这也没啥进展,叫他慢慢来,说得越惨越好。”
这来往的公文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咱们自己说得难过点,也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韩笑卿点点头,立笔而就。我一看,噗地笑了出来,他那写得,简直就是在说自己是块废物,哭嚎着不想查了。韩笑卿别有深意地问:“王爷……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提起笔,又放下了。
有什么好说的呢?要他好好保重身体,要他小心那些明枪暗箭,要他不许太拼命……
全都是废话。
我说:“就这样吧。”
那信很快交给信差送出去了。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我照例找借口留下来,钻进放陈年档案的房子里去,一张纸一张纸地翻。那里面为着防火,灯笼都是固定在墙角的,隔着层层的柜子,光线极暗。要不是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可别指望能在密密麻麻的纸上找到什么。我在里面找了十来天,连一个柜子的档案都没看完。我坐在地上慢慢翻着,突然一丝飞灰吹进了我鼻子里。我一个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