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通灵这门手艺不比其他,比起人品,更需要天赋。
江父学这玩意儿只觉得如听天书、一窍不通,哪怕因为觉得不能辜负江七爷的偏爱而拼命用工,也毫无成效,最终当然只能是收拾包袱回家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学得那门手艺的二堂弟,一日日受人尊敬,更不用说赚了个瓢满钵满,早早盖上小洋楼,子女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硬生生将平庸的自己比成了泥。
尤其是当年,江父的父亲,也就是江泰仪的爷爷脑子里长了个血管瘤,去就医的时候,医生说得明白,两种方案。
一是用一根导丝从大腿动脉进去,一直延伸到脑子里,将栓塞剂药物精准注入长瘤子的位置,瘤子自己慢慢就没了。这是个微创手术,病人不受罪,并且几乎算得上永绝后患。
二是开颅,用特制的动脉瘤夹将血管夹起来,阻断瘤子的血液流通。但这法子治标不治本,甚至下一次脑出血可能就会造成脑梗死,相当于脑子里有个定时炸弹。
稍微听得懂话的人都知道,该选第一个方案。
但江父当年选了二,因为没钱。
当年国内技术不够,方案一用的全是国外的材料,还得请专家会诊,到大城市治疗,没有几十万下不来,江父一个月拼死拼活五千块还得养全家,实在拿不出这个钱。
江泰仪的爷爷自己都说,不能因为自己拖垮全家。
老人家一把年纪动了个开颅的大手术,光是颅骨上就钻了三四个孔,更不用说其他问题,术后三年都没撑到,撒手人寰。
江泰仪爷爷脑梗死抢救的那一晚,江父在抢救室外木然站了一整晚。
选择早在当年做手术时就做下,这两年对这个结果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江父甚至都没哭,让江妈妈想安慰劝解他都无从开口。
只是从那晚以后,江父对自己不能通灵这事突然魔怔起来。
他到处找偏方,遇到什么骗子都敢试试,甚至因为江七爷年事已高不再收徒,江父将自己十几岁的儿子江泰仪送去了道观,他坚信老江家的人该有这个传承,只是自己没找对路子。
他当然一无所获,也因为对通灵这事的执念做了许多荒唐事,在街坊邻里间徒增笑料。
然而最近命运似乎眷顾了江父,一个月前,江父突然找到江泰仪,说他能通灵了。
江泰仪现在想起那场法会,都觉得恍惚。
那场葬礼是一户姓李的人家,儿子替父亲操办的,那父亲才五十上下的年纪,突然出车祸走了。
惨遭横祸,儿子实在心疼父亲,特意请了江泰仪前去做场法事,为父亲积德消灾,只希望父亲哪怕事发突然,也能在那黑得看不到头的黄泉路上走得顺当些。
江父要求跟着江泰仪一起去的时候,江泰仪并没有反对,江父以往也会去帮帮忙,做些祭台布置之类的事。
只是实在没想到,江父在众目睽睽下,当场表演了一个请阴客上身。
当时来吊唁的众宾客已经到齐,李家儿子披麻戴孝整齐,正要请江泰仪开始法事。
还没等江泰仪敲响引磬,江父突然走到棺材前。
寻常通灵人要做的敬告天地、祭拜亡灵、威吓野鬼甚至饮酒请魂的事他一样没做,他只是站在原地垂下头,肩颈开始神经质地抖动,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后,再抬头时,眼中便只能看得到眼白。
前排围观的几个宾客甚至被他的样子吓得倒退两步,后排的人不明所以还在问:“怎么了,怎么了?那是谁啊?”
而江父已经调转目光,盯着李家儿子,大喝一声:“菜头,你听好了!”
李家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妈妈却一把拉住他,“你跪下,你爸来了!”
菜头正是李家儿子还在他妈妈肚子里时,他爸给他取的小名,出生后混叫了一两年,后来就再没叫过。
如今听到这称呼从陌生人口中说出,李家儿子的妈妈一下子就信了,这是她老公回来了!
“你记住,我跟你强叔一起在徐市做的铁路工程,费用结给了他,有四成该是我的,要结清。还有上个月装饰公司的案子”
死去的李家父亲生前手里有个规模不大的工程队,说好听到处做工程,但实际上就是包工头,很多工程是跟人一起合作,有些账目摆不到台面上,不过他自己手很难说得清。
李家父亲乍然出车祸去世,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什么事都没跟家人交代。
如今上了江父的身后,当着众位宾客的面,李家父亲将还有哪些工程款项没结给说得清清楚楚,实在是为家人挽回不少损失。
那些被点到名的朋友,在这场合下哪里还敢赖账,纷纷应是,表示回头就把账结清,请他放心走。
这倒也罢了,那李家父亲不愧是做生意的,他借着江父的嘴,还将哪些工人工资、分红没付都说得清楚,在场吊唁的那些工人真是当场给他磕了三个响头,一时对李家父子信服的不行,李家儿子要是接手父亲这摊子事,也能顺利得多。
葬礼众人皆大欢喜,江父通灵能力也是一战成名,他在江湖上甚至有了个名号——江家大爷。
从那之后,总有人上门请他去做事,每次上面烟酒红封备得齐整不说,态度还相当恭敬客气。
江父一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因此哪怕到了这个年纪,最该是老成稳重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飘了起来。
江父拿着买包子的钱正走到门口,原本每次看到卫铭这个“玄门骄子”都十分客气热情打招呼的江父,这次双手背在身后,矜持地朝卫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