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俨喜白,确切的说东京街头上大大小小的读书人十人之中有四五成皆是一身白色儒衫,或许这就是文人天性。可苏徵呢?前世的最爱便是黑色,他喜欢黑,他觉得或许只有这种颜色才能和他融为一体。但苏徵从不讨厌白色,或许是因为那个人穿白色很好看么?优雅十足,韵味自生。
在重生后苏徵最初的那段日子,最需要适应的不是环境、不是饮食,更不是多了一个会抱着他大腿撒娇不放手的儿子,而是白色的衣服,云白色的衣服,象牙色的衣服……
这会让他不安,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一种他到底是谁的错觉。究竟是苏徵重生,还是赵元俨融合了苏徵的意识?
他,究竟是谁?
所以他曾吩咐下去让人给他做了数套黑衣,可待衣服做好之后他却又改变了主意。
苏徵的原则里,可有退缩一项?
没有!
穿着白色的衣服难道他苏徵就不再是苏徵了么?
骄傲这东西没因为身体换了一个躯壳也跟着换了一个主人,衣服就这样被扔在了厨子里一次也不曾穿过。赵宁虽然曾好奇的问过一次,但他也只是意兴阑珊地望着庭院中开始衰败的几株桃花树回道:“无事,只是总对着一样的颜色难免生厌罢了。”
苏徵改住开封府衙,包拯自然不敢怠慢他的衣食住行,奈何条件有限,苏徵也不想给他添麻烦,自己命赵宁打理好。今早穿衣的时候他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赵宁还为他带来了一套黑衣。
将衣服一件件穿好,最后平静的整理好黑色金边的宽腰带。
“你这人,穿黑色倒是很有趣。”神秘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好似十分惊奇苏徵换了一身衣服后的模样。
苏徵走到镜子旁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眉头微蹙,穿个衣服自然难不倒他,但是这头发么,真是让分厌烦!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拿起象牙梳子一点点小心的疏理起来,丝毫不顾自己如此怠慢那神秘人会产生什么后果。
苏徵玩火的时候从不怕火势会烧到自己,因为他从来都明白自己的价值,如今神秘人虽然武功天纵,谋略同样不凡,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有玩下去的本钱。
依旧是那句话,他还活着就说明他对神秘人有存在的价值,而他会让这份价值变得越来越大。
“笨!”神秘人似乎没因为他的怠慢、无视而气恼,在看到苏徵弄了半天都不曾将那头过分柔软细滑也过长的够发打理好之后,他来人家毫不客气的给了个评语。
苏徵觉得自己的面子有点挂不住,略带薄怒地回道:“赵某生来就不曾自己打理过这些,让阁下看到笑话真是抱歉。”
神秘人又往嘴巴里倒了一小口酒,这酒似乎十分真贵,他每次饮时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饮下,而后让味蕾细细的接触它们,最后才有些不依不舍的将它们吞入吼中。面对苏徵嘲讽意味十足的回答,他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你又可知你这天生富贵又乃是怎么来的?哼,本以为你还有些不同,如今看来与你的兄弟没也没什么区别。”
和他谈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了一点收获。苏徵心情微微愉悦,看这头发也顺眼了不少,直接舍弃了自己冠发的念头,刚拿起带子想要扎好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颈侧一痛,继而眼前一黑,双目竟不能视物。
饶是他曾经经历过多少“刺激”挑战,但也不曾有过突然失明的遭遇,心中骇然之下刚要叫出声来,就感觉到耳畔传来衣衫飘动的声音,以及,一只手从他的手上抽走了发带,而接着另一只手也被他轻轻掰开手指取走梳子。
两手接触之时苏徵也恢复了理智,轻笑道:“阁下难道是要为本王梳发么?”
下一瞬,他刚刚还刻薄上扬的嘴角就变成了奇异的模样,疼的。显然是神秘人恼他的自称从“我”变成“本王”过于傲慢无礼,而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罚。
赵元俨的身体可和苏徵那千锤百炼的敲打出来的身子不同。刚刚神秘人恼他刻薄的往他脑袋上屈指弹了一记,这若是放在苏徵之前的躯壳上,就算不曾视之如无物,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没出息的眼泪都要彪出来,可是此时这具身体就是这般的无用,紧咬牙关将泪水用力眨回去的时候,他也发下自己似乎,能看到东西了?
仍旧有些模糊的视野里首先看到的是身前的铜镜,而过了片刻视力恢复正常之后,他有些讶然的看着从铜镜中的景象。一双纤长白皙不输赵元俨丝毫的手此时正灵活的打理刚刚让他郁闷不已的长发。此时长发已经被束好,只见那双手灵巧的一手握住他刚刚用发带束好的头发,一手一挽,然后利落的帮他套上玉冠发簪。
但比起这些,他更惊讶的却是这双手的主人。
他之前虽然对神秘人“老人家”的自称丝毫不信,但又惊异于神秘人的武功高深,此时看到神秘人的真正面容后,他却只想笑。
江湖中有各种各样的排行,各方少年英杰,绝顶高手各有排列。而在东京也有大大小小数不尽的排行。商贾之家中谁为首?大大小小七十二家官私教坊,数以百计的勾栏花魁谁属?自然也各有排名。本来这些东西苏徵是不会在意的,但记忆中因为赵元俨也身列其中数榜之首,倒是让他不得不对这些榜单感兴趣。
其中一榜名“公子”,四个在榜之上的“公子”皆是东京城中人人皆知的少年。身世,才华,才艺,这三样要求并存方且不说,入选之人更要有万中无一的容姿。
苏徵曾见过其中一名公子,乃是庞籍长子庞煜,虽年少但却名列四公子之首。此子生的钟灵毓秀容貌极佳,继承了庞籍所有的优点还不算,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但即使是庞煜和他身后这人比起来也仍有诸多不如,称之为俊美无俦四字绝不为过。神情清冷,更趁着肤色如玉,没有少年人的朝气。只有那双眼睛,或许是因为专注于帮他打理头发的缘故才显得柔和了些。
见他收手,苏徵开口道:“阁下为何帮忙?”
“笨手笨脚,耽误时间。我还想去会会大相国寺的和尚呢,也不知其中有几个有出息的。”
苏徵双眼微合没看到这人的神情,但也能想象出自然是与这话语一样傲气十足,嘴角不禁勾起,“阁下若要去大相国寺与人比武请自行方便,我亲去大相国寺的原因方才阁下应该也听到了,是阁下小人之心罢了。而且——阁下真打算让我这样双目不能视物?”却不料滑落之后后脑勺上一痛,力道与刚才那道不相上下,笑容不复存在不说,嘴角也微微抽搐了起来。
痛也不仅仅是痛,也不知道神秘人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痛中又有一种酸麻。苏徵不禁更加想念当年的那具躯壳,赵元俨啊赵元俨,你倒是解脱了。当年我苏某人自己从自己身上取弹壳之时也每曾这么没出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