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下,齐佑将视
线投向康熙的腿,问道:“您的身子看上去不大好,可召太医诊过脉?”
帝王的脉案,身体好坏,都属于绝顶的机密。其他人只敢问候关心,并不敢细问。
康熙掀起眼皮看了眼齐佑,很快耷拉下眼皮,静默半晌后,说道:“太医说是消渴症。”
消渴症就是后世的糖尿病。齐佑久病,对各种疾病有一定了解。后世的糖尿病都无法根治,何况是医疗落后的大清。
到底是亲爹,齐佑沉思了会,遵循着自己的本心,直言不讳说道:“汗阿玛,您平时的饭菜,要吃得清淡些,少糖少盐少油。不要□□细的百米白面,改吃粗杂狼。”
康熙愕然,没料到齐佑是这等反应。
如若换了其他人,他们肯定先会忧心忡忡以示关心孝顺。至于他的脉案药方,就算是太医正都不敢轻易拿主意。
齐佑缺毫无避讳,提出让他改善饮食的建议。
康熙心情复杂至极,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可有用?”
齐佑只能按照康熙能理解的解释:“汗阿玛,这个方子可能没什么大用,但是我建议您一定要试试。您想啊,平时我们吃多了糖,很快就会口渴,与消渴症的症状有些相似。白米白面中含有大量的糖,小麦可以拿来做麦芽糖,米亦能拿来熬糖。汗阿玛,消渴症难治,只能寻求缓解的方子,让您得到些缓解。”
消渴症向来治不好,齐佑实事求是,将道理
讲得清楚明白。如若吹得太过,夸大其词,康熙反而会起疑。
方子并未加任何的药材,齐佑所言的膳食习惯,倒符合养生长寿之道。他平时博览群书,懂得极多,能琢磨出这个方子也不足为奇。
康熙斟酌再三之后,彻底放下了戒心,打趣道:“也好,我姑且听你一回,以后就忌口些,戒了那糖。”
齐佑跟着劝说道:“汗阿玛,除此之外,若是您有力气,能走动的话,还是起来动一动。饭后走一走,活到九百九。不但饭后,平时也要多走动。”
康熙瞪了眼齐佑,掀开锦被不耐烦道:“好好好,我且听你的。活到九百九,那是千年的王八,能活到八九十,就是长寿了。”
齐佑上前伸出手,只虚虚待在一旁,并未真正搀扶,笑着说道:“汗阿玛,瞧见您,我总算明白了,怪不得能猎到老虎。我就不行,可不能与您比。”
康熙瞥了眼齐佑的手,脸上笑容愈发浓,在屋子里慢慢走动,说道:“那是你成日只管着读书读书,哪怕学会了拉弓射箭,不过是花架子。上过猎场围猎,方能见真章。”
康熙几乎年年前去木兰围场,数次下江南。齐佑从未随行过,他不禁笑道:“等到今年木兰秋狝,汗阿玛把我也带上吧,让我去开开眼。”
康熙笑着看了眼齐佑,感慨不已说道:“蒙古的台吉王公,可是经常问起你。他们有些是好奇,有些可是
对你不满。你将喀尔喀部落的人变成了真正庄稼汉,好些牧民眼见他们日子过得舒适安稳,跟着有样学样,将帐篷毡房定下来,半耕种半放牧。这人呐,一旦日子舒坦了,就没了斗志。若是长此以往,再过十几二十年,蒙古那边就彻底能安定了。”
林大牛脱了籍,得了康熙御赐的牌匾,就是贵人见了都要客气几分。如今他依然扎根在那里,苦苦研究粪肥。
如林大牛这般的人还有很多,张松张柏姐弟,荷叶林绣绣等。他们有些人已经成家,有些人还孤身一人,散落在大清各地,为了测绘事业而努力奋斗。
北地的庄稼收成逐年增长,对于当地的安稳太平,齐佑从未敢居功,说道:“他们要见我,还不如去问问当地的百姓,很快就可以得知,他们想过怎样的日子。”
康熙听习惯了齐佑对百姓的看重,以前不觉着,如今感触颇深。
户部有了银子,无论做什么都有底气。百姓能填饱肚皮,不用经常免税,他们同样对朝廷心怀感恩。
“他们若是能懂,就不会为了争牧草牛羊,成日跟斗鸡似的,恨不得弄死对方。算了,不提他们也罢。”
康熙边摆动着手臂,边放松身子,说道:“躺着是舒适,可躺久了全身发软,起来走动一下,还真轻快不少。这人啊,身子好,什么都好。身子一差,什么事情就出来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明日早朝后,将你先前拿来的文书,颁布给他们。”
齐佑应是告退,刚走到门边,康熙叫住了他,犹疑了下,说道:“弘皙你多看着些,省得他如惊弓之鸟般,不得安宁。”
齐佑想了下,干脆说道:“汗阿玛,不如让弘皙跟在我身边做事吧。”
康熙楞住,直直看着齐佑。
齐佑目光一如既往的清亮,不躲不避,坦诚道:“弘皙已经成家,已是一家之主。他总该做些事情养家,而不只靠着俸禄过日子。我让弘暖,其他侄儿侄女们去顺义学堂读书,学真正的本事,也是怀着这样的打算。以后等弘曙大一些,同样会将他送去。无论他们喜欢学什么,医科,农业,都随他们去。我不想看到,他们长大后,成为只知道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废物。他们既然生在皇家,比谁都应该学一门本事,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不辱没了觉罗氏的名声,对得起这片生养了他们的土地。”
康熙浑身一震,心头滋味百转千回。他的儿子们,延请名师教授,从幼时读到几十岁。读到头来,他们学到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对于孙子辈,康熙不是没考虑过他们的出路,始终没想出个两全的办法。
上书房的阿哥们,身在权利中枢,自小耳目濡染,身边围着一群聪明人。在不知不觉中,划分阵营,抱团结党,不争也得争。
儿子们早已杀红了眼,康熙不欲再看到孙
子们自相残杀。他想开口说话,喉咙直发紧,好一阵后,喃喃说道:“是,他们再也不能成为废物。弘皙你带去吧,明日起,就让他在白日跟在你身边做事。能学到你一两分的本事,对他以后也受用无穷。”
齐佑没提让弘皙搬出宫,康熙多疑,离开了他的视线,又该想东想西了。到时害了弘皙不说,还连累了自己。
至于齐佑自己,他问心无愧。他做的每件事,都能坦坦荡荡放在康熙眼皮子底下,供他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