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天气阴沉,御书房里没有点灯,康熙坐在御案后,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只从他暗哑叫起的声音中,能听出他的心情与精神都不大好。
李光地几乎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齐佑一日既往的神色淡然,肃立在屋中央。
康熙叫起后就未曾出声,屋子里一片静谧。很快,太子与直郡王也到了,除了他们之外,诚郡王与八贝勒,马齐几人前后脚进了屋。
不知何时起了风,支起条缝隙的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动。风卷起御案上的纸,哗啦飞扬。
梁九功轻手轻脚上前,正欲关窗,康熙一掌压在纸上,沉声道:“将窗棂打开!”
手按在窗棂上的梁九功,顿了下,连忙将窗棂打开。这下风更大了,带着寒意的风自扑进屋,带着些湿润的雨气。
春雨春风,缠绵到粘稠,仿佛化不开的阴霾,笼罩住御书房的华丽,平添了几分萧瑟。
康熙抬眼扫过屋内众人,总算开了口:“马齐,老九还了多少银子?”
马齐赶紧上前一步,垂首回道:“回皇上,九阿哥拿来的金银共计三百八十九两,其余的花瓶等物件,暂时还未估算出来价钱。”
康熙呼吸渐沉,转头看向直郡王,眼神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复又移开,再在八贝勒身上扫过。
几人随着康熙的视线,将头垂得更低。不知是屋内太冷,还是其他,
逐渐感到后背发寒。
康熙最后看向马齐,面无表情道:“着京城当铺前来,将老九拉来的所有东西死当。如若不够,老七。”
他看向齐佑,话语微顿:“你先前是如何告知老九?”
齐佑将让九阿哥还钱的时限说了,康熙沉默了片刻,说道:“就照你的日子来,十万两银子,老九还有一天的功夫补齐。其他剩下部分,让老九在两个月内,必须还清。如果还不上,就变卖他的家产。”
站在齐佑旁边的直郡王,悄悄看了他一眼,嘴角胡子上扬,幸灾乐祸几乎没飞出去,落井下石道:“汗阿玛,老九着实不像话,他拿去的金银,都是些碎银子,平时打赏奴才所用,这是看不起谁呢。而且,先前我看过了,他拉去的那袋粮食,居然是一袋糙米。汗阿玛,老九平时金尊玉贵养着,他能吃糙米,这不是在打老七的脸,这是在打大清的脸,皇子阿哥家,就穷成这样了?”
康熙气得胸脯起伏,他冷冷盯着直郡王道:“老大,这件事与你有何关系,你在其中掺和得那般起劲,又是何种居心?!”
直郡王委屈得很,他哪有什么居心,他就是看不过九阿哥的嚣张罢了。
见到康熙发火,直郡王不敢再说,垂下脑袋暗中愤愤不平。
康熙就是偏心,偏心太子,偏心小儿子!
齐佑只垂眸敛眉规规矩矩站着,在他身后一步的八贝勒,微不可查动了动。细微
的动静落在齐佑的耳朵里,他不禁轻嗮。
八贝勒被叫来,他这时候,估计不大好过。
谁都看得出来,康熙这是要对九阿哥动真格了。他这火在肚子里憋得,有所顾忌,尚未尽数发出来。
九阿哥闹这一场,不但丢了康熙的脸,还犯了他的忌讳,撞到了刀口上去。宜妃的那点情分,这时不够用了。
两淮的事情,曹家李家,加上京城伸过去的手,着实牵扯太大,已经与钱财无关。康熙疑心已起,绝不会轻易放过。
忠君忠君,忠的是君。康熙这个君,已经上了年纪。他们为了保证家族的荣华富贵,总要为后一代着想。
康熙与太子的嫌隙,聪明人看得清清楚楚。总有一天,父子俩之间的矛盾会被激发。
站队不易,从龙之功亦不易。
康熙拔高了声音,厉声道:“欠国库的银子,必须偿还。如若有故意不还者,休怪我不客气!马齐,你身为户部尚书,应当时刻关注着此事,别只看着,在那里等着收钱!”
马齐忙应下,不由得暗中庆幸,亏得先前他欠的那点银子都还了。
以前康熙都是以仁慈为主,其实马齐此时还有点儿摸不清头脑,为何突然就变了天。
康熙再问齐佑,“老七,你领了收缴欠款的差使,如今办得如何了?”
齐佑如实禀报了,说道:“汗阿玛,我照着欠条,前去了欠款之人的府邸上走动了一圈。好些人都称实在没钱还,我
后来想了想,也对,按照他们的俸禄,着实还不起。”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一起朝齐佑看了过来,他这句话,说得就杀人诛心了。
谁都清楚,官员不是靠俸禄而活。
齐佑神色平静,继续说道:“后来,我再去了各地会馆,问了问各种柴米油盐的价钱。算了一下按照他们的俸禄,究竟能维持什么样的生活。”
这下连康熙都愣了下,抬眼看向了齐佑。
齐佑不疾不徐说道:“照着他们的俸禄,要养着一大家子,随从小厮,只能勉强吃饱而已。”
除了李光地之外,没人能明白齐佑说这番话的意思。
李光地的手心,在日渐冰凉的屋内,微微冒出了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