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子又生出事来,还是大阿哥……?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过,他马上恢复冷静。“稍等片刻,我去叫醒八阿哥。”陆九和小勤忙前忙后,跟着去收拾行李车驾。胤禩前半夜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稍稍沉入睡梦,随即又被喊醒过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带着一股疼痛。但胤禛一句话,却立时让他清醒大半。“是有变故了?”他忍着伤痛起身,胤禛帮他穿好衣物。“不知道,但应该是急事。”胤禛低头为他系好腰带,抬首见他眉头微蹙,显然是在思考的模样,不由伸手抹去那上面的褶皱。“别想了,回去即知,只是你这身体,无碍吧?”胤禩点点头。“无妨,走吧。”褥子再厚再软,路程也难免颠簸,胤禩时常被震得脸色发白,却仍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手紧紧按着伤处。胤禛满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时不时为他擦汗,一边低声安慰:“照这行程,也许天大亮之后就能到,不若你在我腿上躺会?”胤禩轻轻摇头:“我是在想,也许是老爷子出了什么事。”胤禛隐隐也有这种感觉,经他一提,只觉得更是惊心动魄。就算兄弟之间争斗,他们手里又没有兵权,何必急匆匆地召人回来,只有皇帝出事,才会想见儿子。胤禛心知康熙近来对自己好感倍增,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一想,心口便不由开始狂跳起来,连带着手心也微微出汗。毕竟生在天家,没有人毫无念想,只是胤禛的准备也才刚开始,还要忌惮着康熙,暗地里小心翼翼地布置,若是现在老爷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只是,难道旁边这人,就没有一点念想?皇位人人都想要,八弟被皇阿玛看重过,也冷落过,在他心里,难道真的对那个位置,从来不曾觊觎过?这么想着,视线不由移到他身上。“怎么了?”胤禩抬眼,正好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带着安慰。胤禛心中一暖,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也回以一笑。“没事。”深夜的八贝勒府却并不那么平静。面无血色的女子按着肚子,嘴唇颤抖,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另外一只手撑在扶手上的指节却已经泛白,可见用的力气有多大。廷姝也骇得脸色苍白,一边拿出手绢不住地擦拭她额上滑落的汗水。“妹妹再撑会儿,大夫就快来了!”张氏困难地转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眨眨眼,泪水却从眼角流出来。“福晋……”“你别说话,有什么话等爷回来了再说,再撑会儿!”胤禩随着圣驾出行本是常事,结果她们在京城却听说太子兵变的事情,全府上下的人都悬着一颗心,好容易等到尘埃落定,又传来八爷重伤卧床不起的消息。这一件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就像悬在众人上头的一把剑,将人心摧得紧紧。张氏虽然深居简出,但这种大事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担惊受怕之下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夜里做了噩梦,起身的时候冷不防撞了一下,当时丫鬟出去端水了没有人在旁及时搀扶,结果这一下却是动了胎气。“福晋……福晋!”假期突然尖声叫了起来,廷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惊恐地发现一股血水正顺着张氏大腿内侧流了出来。“福晋,大夫来了!”“快请进来!”廷姝手忙脚乱手足无措,她没有生育过,自然也没有经验,但任谁见到血光,也知道情急凶险,一边忙着指挥其他人,心中一边还忐忑不安。想到眼前的张氏,腹中的胎儿,更想到远在行宫的胤禩,还有自己。这个时辰是请不到太医的,更勿论此时康熙也正生病,宫里头更不会派人出来,廷姝让人请的是京城里大药铺的大夫,那大夫听说是给内眷看病,又带上自己一个略通医理的小侄女。大夫被佳期迎进来,因为男女有别,张氏又是皇家内眷,大夫也只能站在一边查看病情,这一耽搁,张氏呻吟了一声,下身血流得更多,所幸大夫带来的小侄女也能帮上点忙,所有人忙活到了将近天亮的时候,才终于令张氏和她腹中的胎儿转危为安。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廷姝更是双手合什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但是内心除了如释重负之外,也许还有一丝隐隐的,不为人知的失落。胤禩与胤禛刚进养心殿便怔了一下。康熙正半靠在软褥上休息,虽说脸色还带着苍白倦意,但与想象中重病在床的样子还是有些差距的。他们却不知道就在赶来的这一宿,康熙已经从昏迷不醒中挺了过来,如今状态如何,也只有他和御医心里最清楚。“儿臣见过皇阿玛。”“起吧,赐座。”两相对比之下,连夜赶路的胤禩倒比康熙还要更虚弱些。“伤势如何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和语气都带了些许慈祥。“回皇阿玛,还好。”胤禩回道,却暗自苦笑,实际上肋下此刻正隐隐作痛,仿佛伤口又要裂开,但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连夜赶路所以伤势更重了吧。康熙点点头,嘴角微微牵起:“回头让太医院好好调理调理,务必把伤彻底养好。”胤禩应声答应,这才发现康熙嘴角牵扯的角度有些不自然,上扬的时候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勉强。“你们二人,在诸皇子中,是年纪居长的,上面不孝不忠,你们就该拿出兄长的榜样来,莫要重蹈你们那几个不孝兄长的覆辙。”这番话说得暖中带冷,两人却知道这既是勉力,也是告诫。勉力他们用心办差,也告诫他们不要越雷池一步。否则太子与大阿哥,就是他们的下场。胤禩暗叹一声,也许老爷子皇帝当久了,早就忘了怎么去当一个父亲,这番话下来,除了让人诚惶诚恐地应了,还能说什么?然而他们并没有想到,没过几日,太子还没正式被废,诸子封王的圣旨就已经下了。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四阿哥胤禛晋雍亲王,五阿哥胤祺晋恒亲王,七阿哥胤佑晋淳郡王,八阿哥胤禩晋廉郡王,九阿哥、十阿哥晋贝勒,十二、十三、十四则晋为贝子。史称七月之乱的废储事件,一夜之间让两个原本立于帝国巅峰的皇子跌落下来,也将原本就诡谲不明的局势搅得更如浑水一般,九龙夺嫡,在帝王的推波助澜之下,终于缓缓浮上水面。猜测八月底的天不似先前那般暑气氤氲,虽然白日里还是热得令人心烦意乱,但入了夜的北京城已经开始悄悄地注入一丝凉爽,富豪之家有冰块镇暑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平常百姓总算不必夜夜在炎热的煎熬下辗转难眠。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廉郡王府上下的心情却实在算不上好。前几日张氏早产,生下一名格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怀孕的时候受了惊,还没等足月起名,那小格格便夭折了。张氏痛失爱女,自然哭得肝肠寸断,却不出声,只是默默流泪,那副模样纵是铁人看了也要心软三分。廷姝也陪着哭了好几场,只是她想得要更多些,如今唯一的子嗣也夭折了,她自己又毫无所出,指不定府里又得进新人,就算胤禩自己没有那个心思,她也无法看着丈夫膝下一个儿女都没有。“爷,赶明儿我进宫一趟,请几位娘娘指人进府吧,或者爷在外头见着喜欢的女子,家世又清白的,也可以……”“你当我是九弟啊?”胤禩失笑,“这事不用急,我也还年轻,过几年再说。”他口中所说的九弟,指的却是近两年胤禟府里头进了不少新人,皆是容貌绝色的女子,有名分的也有三四人,那些没名分的,却是数不过来,虽则在宗室里,他还不算府里妻妾最多的,但在众阿哥里头,已是令人注目。为此胤禩没少劝过他,什么爱惜身体,落人把柄之类的话也没少说过,只是他知道这弟弟生性便喜欢美人,并不会轻易听劝,说了几回没见什么效果,也就懒得再说了。廷姝闻言却没有笑,只是摇摇头。“爷,子嗣是大事,太医说妹妹这回伤了元气,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孩子了,而我又是个不能生育的,还是趁早纳新人为好。”以前,她还能安慰一下自己,但是在张氏怀孕之后,这种自我安慰就成了一个笑话,无数事实摆在面前,说的都是她无法生育。胤禩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你无须自责,我也不全是为了让你宽心,这府里的人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人多嘴杂,后院起火,这些都是我不乐意见到的,如今张氏是安分的性子,你管着府里,我也放心,何苦又弄些人进来扰了清静,我如今年方弱冠,为时尚早,你调理身子,也不过才数月,哪里就能立时见效?你知道我并不是好色之人。”廷姝红了脸,声音低下去。“爷是如何的人,我自然晓得,只是……”“此事不必再说,”胤禩打断她,温言道:“你多去陪陪张氏吧,她如今的心情,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恢复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