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想这程家果然好说话,这是要接她进去享福,想了许多应对的话,暗想就是眼下应下了不分家产又如何?儿子是我生的,两个老东西去了,夫是我的、儿是我的,程家一娇弱娘子如何能与我比?只是程老太公一双利眼,她绕不过去,眼下须得应下了,不过是虚应一回故事,先得进了门,万事才好说。否则吴二郎并不掌家中银钱,她在家外,日子是比不得程宅富贵的,故而与吴二郎两个居然应了&ldo;偷奸&rdo;以证儿子是吴二郎的。既有男子休妻,就有岳家请赘婿滚蛋。奸夫淫│妇自己都认了,还有甚好说的?程老太公在衙门里当场翻脸,与吴家解了契,只许吴二郎穿着随身衣裳赶了出去。这一对儿野鸳鸯还一头雾水呢,就什么都没了。卖唱的一看势头不好,孩子丢与吴二郎,自谋生路去了。她原在贱籍,行院里常有这等出来赶趁的,只要依时交了抽头,自在外面快活,遇上个冤大头,倒好替她赎身。如今外面没个好日子了,往院子里一缩,改个花名儿,依旧勾搭来往孤老。吴二郎彼时袖里还有几个银角子,换了钱,抱了孩子,往依兄嫂过活。过上了苦日子,方知以前在享福,再痛哭流涕想回来,又哪有这等好事?儿子饥一顿饱一顿,活到四岁上一病死了。吴二郎还想抱着儿子往程家求&ldo;救救招弟兄弟&rdo;,被程老太公一顿乱棒打出。吴二郎本无钱,再娶不得新妇,若无这&ldo;偷养娼妇&rdo;之事,凭一副好皮相倒可做赘婿,眼下却连寡妇都不肯招他入赘了。从此浑噩度日,替人写封信,换几个钱,喝个烂醉,就开始哭儿子,又念叨女儿,一时又恨起程家&ldo;见死不救&rdo;来,亦往程家闹过几回事。有些人穷且益坚,有些人就穷生奸计,吴家隔些时日就想来占些便宜打些秋风。遇到年节,也拿一些老茄子、腌咸菜来作礼相送,程老太公为图清净,心情好时与他们几个钱。从此就有不少磨牙事。素姐柔弱,又只知哭泣,逼得秀英不得不早早担当起来。不想这样好日子,他们又来了,实是扫兴!‐‐‐‐‐‐‐‐‐‐‐‐‐‐‐‐‐‐‐‐‐‐‐‐‐‐‐‐‐‐‐‐程谦出来吩咐:&ldo;厨下鸡子儿煮好了么?街坊四邻,父老乡亲,来道喜的都与些鸡子儿。只是家里女人多,倒恕不能一一迎进来吃茶了。&rdo;便是把吴家人当街坊,散与几个红蛋,顶多抓一把钱,打发他们走人‐‐家门是万不能让他们再进了的。这老婆子却是吴二郎的大嫂,初嫁时也是斯斯文文,被日子一煎熬,也泼辣了起来,硬想往里挤:&ldo;不吃茶不吃茶,就是看看侄孙女儿……&rdo;程谦沉下脸来:&ldo;内有产妇,老妈妈尊重些!拿些红蛋,早些家去罢!&rdo;吴大娘子登时放赖,在门口打起滚来:&ldo;你不过也是一赘婿,何苦为难我们家?!竟不让登门了!谁与谁还不是一样的!几个鸡子儿就要打发了我!&rdo;她的小儿子也要娶亲,却没甚钱,寻思趁着喜事来讨好一二,程家富贵人家好面子,总能弄些钱来。有几个看客掩口笑了起来,程谦脸上黑得能拧出墨汁子来了。看事不能了,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喝令拿棍棒来打。程老太公也怒了,程谦处事,并无不妥,只恨这婆子不要脸!终归是一笑话,须顾不得脸面了。恶人胆虚,吴大娘三人挨了几下,哭也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跑。亏得程谦还能打起精神,冲四下一拱手:&ldo;于今是舍下好日子,各位见笑了。因弄瓦之喜,还请街坊邻居取些鸡子再走。&rdo;门前又重新喜气了起来。太公程谦这事儿办得颇老道,程太公也算满意,然而遇上此等扫兴事,门内终究不快。何况家中还有一个素姐,终于听说吴家又来了,不由垂泪。她自与吴二郎离婚,就吃斋念佛,收了艳色衣裳,也不妆饰。近因外孙女出生,重做了一身新衣,杏黄短袄、挑线裙子,外罩玫瑰紫绣缠枝莲纹的褙子,头上也极难得插了一支金步摇,鬓边一朵绢花。本是开开心心与林老安人商议着:&ldo;大姐儿该起个名儿了。&rdo;原本众人盼望是一举得男,暗中打的腹稿都是男名,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名字当然要重起了。林老安人却是没想到这件事,皱眉道:&ldo;晚间说与你爹,让他想罢。&rdo;正说话间,门上报说吴家来人闹,程素姐就有些坐立难安,林老安人看在眼里,斥道:&ldo;你有点出息!&rdo;程素姐说:&ldo;大好的日子,他们也艰难,与他们几贯钱,打发了就是。&rdo;气得林老安人往她身上狠拍了几下:&ldo;你能不能有些气性?!&rdo;眼见素姐又要哭,林老安人一阵脱力,&ldo;这事须不用你管,到后头歇着去罢。你管也管不得!&rdo;程谦去与妻子说门前之事,程老太公往见老妻,如此这般一说。林老安人不打素姐了,又忍不住担心女儿,哭道:&ldo;我的儿,我若死了,你可怎么办?!!!&rdo;她虽不喜女儿性情软弱,却是真心疼女儿的,口上利害,心里难受。这吴二郎也不是素姐自己挑的,却是他们给选的,一时不查瞎了一回眼,惹出无数麻烦,还耽误了女儿一生,外孙女儿也要受气,林老安人越想越伤心。程老太公却没有安慰老妻,听了林老安人的话,不由悚然‐‐他的心病正在于此:他年事已高,未知寿数几何,明天无疾而终都不是不可能。介里家中可如何是好?一家子三,哦,现在是四代全是女子,一个程谦虽好,却是赘婿无有功名。介时不止吴家闹事,只恐有人见区区一吴家尚且不能辖制,又要借机生事了。纵是要死,也要将这事料理了再死!林老安人不见丈夫安慰,心头生怒,抬眼欲待说话,却见程老太公面色不好,不由降了火气、压低了嗓音:&ldo;你又发什么呆?&rdo;说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程老太公道:&ldo;晚间再与你细说。&rdo;老两口先把家内家外的事儿安顿好,又使人分发红蛋等物,还商议去乞百家衣等事。合家上下无人再提吴家人,纵是秀英心恼,也不想在好日子里说晦气话。林老安人还记得程老太公白天说有事相商,待送走了客人,咐嘱下人关门收拾了家什,又叮嘱小心灯火一类,与程老太公点起灯烛来自在内室说话。程老太公听老妻询问,不由郑重地道:&ldo;这吴家实是个祸害,须得让他不能再闹了方好。&rdo;林老安人啐了一口:&ldo;呸,我道还是什么事!&rdo;&ldo;你不懂你不懂,&rdo;程老太公拖长了调子,&ldo;你我在日倒好,你我一去见祖宗了,素姐能顶用?秀英两口子倒好,却又是晚辈了,这是那家娘子来,换了吴二,秀英又能如何?&rdo;孝字大如天,纵使是被赶出去的赘婿,终是程秀英亲生父亲,林老安人沉默了。程老太公道:&ldo;往日不肯把事做绝,是一要为家里积些功德,求个后继有人。二也是因吴二确是秀英生父,面子上须不好看。眼下你我年事已高,我一去了,一家子孤儿寡妇恐扛不住这些无赖‐‐秀英再好强,终是女子。趁我还活着,把这后患剪了去方好。&rdo;林老安人不焦躁了,咬了咬帕子:&ldo;只怕办起来不容易。&rdo;程老太公笑了:&ldo;你听我说,当日我中秀才便搬来这府城居住,后来纵大郎早逝,我也没带你们返乡,你道是为的什么?一是乡人过于淳厚,见你我无儿,恐有说道,不好相与。二也是因这里是江州府哩!这里连着东西南北,但有什么事儿,便能随着往来商客的嘴传得四处皆闻。无论县、府,做事都要看着公平方好!有这一条,就吃不了大亏。&rdo;林老安人一点就透:&ldo;凡事总不会默默无闻了。&rdo;心中记下了,若受了欺负,只管宣扬出去,官府是不会不管的。总比在乡下地方,出了什么事儿就悄无声息了的好。程老太公道:&ldo;我读书上头不如大郎,世情却也知道一二的,这世上更有一等御史,最爱听些事儿,有事无事奏上一本,嘿!&rdo;林老安人道:&ldo;我却总有些不安,只怕官府瞧家里这般,要论些银钱。&rdo;程老太公傲道:&ldo;这几十年,我与他们虽不能亲近,却也不远哩,府中主簿也都相熟。且大郎曾是举人,嗐,他昔年中举时,有不少同年,我与几位也有些往来,你道是为了什么?我还有些同窗,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能说上几句话。&rdo;林老安人略放心了:&ldo;这事先不令素姐知道,我去稳住她!我再与我哥哥、侄子去封信。&rdo;林老安人的哥哥也是举人,虽未做官,也是地方士绅,侄子已进学,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老两口商议定,又微透其意与秀英夫妇,秀英心情略复杂,林老安人正好拉了素姐来与她说话。程谦自陪着程老太公写状子、上下打点,一状把吴家送上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