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行动队的时候孟岩就说过,我们只是枪、是刀、是工具。工具是没有权利质疑那只握着它的手要去做什么的。这是我早已熟知的定律。可这一次却让我觉得格外的心烦意乱,因为包括孟岩在内的每一位负责人在对待聂行的病情时反应都太过自然了,就好像他只是长了再普通不过的痤疮,而不是无比怪异的鱼鳞和鱼鳃。“你也注意点儿,没事少往这边跑,有什么情况我会通知你的。”大概我的表情太过明显,孟岩不痛不痒的安慰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胜达那边怎么样?出海的事有眉目了么?”我点点头,“胜达已经安排了。”“那就好。”孟岩扬起眉毛,流露出一点欣然的神色,“咱们的人上不了船,我只能安排人在岸上接应你。一个人,万事要小心。”我点点头,“明白。”“还有,”孟岩稍稍加重了语气,“胜达那边,你别露了行踪惹人怀疑。”“应该不会。”我迟疑了一下,“我不怎么在胜达露面,能接触到的人并不多。”“别大意。”孟岩微微蹙起眉头,“不管怎么说,安全第一。我这儿都要变成光杆司令了。去年选上来的人都被二队要走了,现在又折了一个小聂……”我不由自主地望向病床上眉眼昏沉的聂行,鼻尖微微发酸。孟岩叹了口气,“一定给我全手全脚地回来。”豪门夜宴刚到胜达的时候,我怀疑上面要查胜达的老底,所以孟岩派我去探底。但是一段时间下来,我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胜达就像是行动队的一个民间合作单位,在一些特殊任务中负责给我们提供合理合法的身份。而且盛万龙和孟岩的私交也相当好,因此我很轻松的就签到了胜达的自由人合同。所谓的自由人,就是不属于胜达的员工,接一单任务结一笔费用。不得不说,这个合同给行动队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便利。比如这一次的出海。行动队这两年的任务主要集中在了城市反恐和缉毒上。上个月我们刚在边境线上缴了一个毒品据点。从突审的结果分析,这个团伙的贩毒线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北上到内蒙,由甘其毛都口岸出境;另外一条则从二类口岸麻栗坡一直延伸到滨海城市岛城,由盘踞岛城的二当家老孟负责联络买家。老孟真名叫孟庆耀,据说年轻时候是专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后来跟人合伙开饭店、夜总会,生意做大了之后进军房地产,如今在岛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分析资料的时候孟岩说过,警方怀疑孟庆耀利用孟家的社交活动来掩护毒品交易,比如两个月前在孟家别墅里举办的酒会,再比如这一次包下旅游度假村给儿子庆生。但是由于收到请帖的都是孟家的熟客,外人很难打进那个圈子里去,所以很难取证。“老孟手里至少还有两条线路。”电话里,孟岩的声音习惯性压的很低,“所以你的主要任务是看——尽量找出跟孟家接头的人,但是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明白。”我转过身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码头,一对衣衫亮丽的男女正被人簇拥着走下游艇。从孟岩提供的资料上看,带着太阳镜的男人是孟庆耀的长子孟臻,他手臂上挽着的女人是时尚界目前最受宠的模特秦欣。他们周围簇拥着几个肌肉虬结的大汉,一个个神情机警,看起来不那么好对付的样子。“一场庆生宴便包下整个莲花岛,看样子孟庆耀还是很看重这位长子。”孟岩沉吟片刻,低声嘱咐我说:“孟臻这人不简单,别大意。”“明白。”我挂了电话,把服务员的黑色帽子戴好。顺着员工通道走回了后园。隔着半个庭院,这几位刚刚到达的客人已经走进了主楼。据说这样的聚会一般要到凌晨才会结束,客人们要赶在晚宴开始之前稍作休息。后厨的工人们正在准备晚宴的菜色,宴会厅已经布置完毕,我被安排在前厅一组,跟其余十余个服务员做最后的整理工作:台布的搭配、花瓶的角度、餐具的摆放等等细节问题的修饰。乐队也停止了排练,回到后厅去更换礼服了。宴会厅的大门正对着花园,满园的姹紫嫣红在五月的阳光下灼灼似锦。午后暑热最盛,空气里都漾着腻人的甜香气。这个时候客人们都在楼上客房休息,只有穿着统一白色制服的度假村的服务员步履匆匆地穿行其间。就在这一片忙碌的身影中,一个悠闲自在地散步的女孩的身影就显得格外醒目。这是个身材瘦瘦的女孩子,棕色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身上穿着很普通的t恤衫牛仔裤。尽管她只是循着我的视线转过头来扫了一眼,又飞快地掉头离去,我还是不由得暗暗吸了口气:居然会遇到这个小煞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莲花岛度假村的主楼是一幢三层高的欧式建筑,茂密的青藤顺着白色的墙面一直爬到了二楼的窗口。人为修饰的优雅沉静映衬着流光溢彩的豪门夜宴,倒也相得益彰。大厅里的客人成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孟庆耀和他的太太周旋在宾客之间,一脸的春风得意。几个儿女簇拥在他们周围,一个赛一个的光鲜亮丽,孟臻作为长子更是紧跟着孟庆耀,寸步不离。他的绯闻女友秦欣则远远站在宴会厅的另一侧,红色晚装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她周围的人看起来也都十分普通: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一对商人模样的中年夫妇,还有一位穿着宝蓝色长裙的年轻女人。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鲜花叠放的餐台,一个年轻男人正举着餐盘夹水果。远处的琴台上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斯文男人正全神贯注地演奏,琴声悠悠,一派歌舞升平。从琴台旁边百合花塔的缝隙里望出去,孟庆耀正低着头将一样东西塞进孟臻的手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孟庆耀的视线掠过衣香鬓影的大厅,落在了人群中谈笑风生的秦欣身上,片刻的打量过后,又不动声色地闪开。然后他附在孟臻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什么。我正想绕到餐台另一侧去看看他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便被一把清亮的嗓音打断了思绪,“你怎么会在这里?”年轻的女孩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微忿的神色中略带讥诮,“你怎么会在这里?服务员?嗯?角色扮演游戏?”“你呢?”我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反问她,“你怎么又会在这里?莫琳?”莫琳抿紧了嘴唇,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你别以为随便打岔就能骗过我。”这话从何说起呢?青春期女孩子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我侧过身,不动声色的从她身旁让开两步。百合花塔的后面,孟家父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秦欣仍然兴致勃勃的跟那对中年夫妇聊着什么。“我在和你说话。”莫琳再一次挡在了我面前,很不客气地问我:“他在哪里?”“谁?”我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不过,从明弓处心积虑的逃跑就猜得到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莫琳不屑,“跟我装糊涂?”“他那么大个人,跑到哪里去我怎么说得准?”我冲她笑了笑,觉得她这个问题问的十分莫名其妙。左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孟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挽着秦欣的肩朝一旁的露台走去,空出来的那只手还体贴地替她拿着手包。我心里泛起了十分微妙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不要狡辩了。”莫琳似乎动怒,两只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迎着光看,她的眼瞳居然是漂亮的琥珀色,“他当时手脚都不能动,不是你,他怎么能离开捷康?”我愣了一下,“你说谁?”莫琳反问我,“你以为我说谁?”理所当然的态度,却让我背上的汗毛统统竖了起来。惊悸之余,更多的却是愤怒。聂行才二十三岁,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充满骄傲地宣称自己的理想是要当上行动队的no1,可现在他却不死不活地躺在疗养院里,发生在身边的每一件事眨眼就忘,活的像一个得了痴呆症的老头子——人都被他们害的变成这样了,她居然……我强压着怒气,转过头不再理会她。我不能在这里意气用事,我还有任务呢。我不紧不慢地跟在秦欣和孟臻的身后,手里还举着一个充作道具的空托盘。“你到底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莫琳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告诉你?”眼角的余光扫过露台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又落回到了莫琳的脸上,“我是你的话会躲得远一点儿,这里虽然不是一个动手的好场合,不过我想孟先生一定不介意工作人员把危险分子请出去。”莫琳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你威胁我?!”你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怎么性格就这么讨人厌呢?我留意着大厅里的动静,懒得再搭理她。大厅里的气氛已经变得热络起来了,孟庆耀正挽着他美丽的太太翩翩起舞,几个儿女也各自去找自己的舞伴。宾客中有一些是经常出现在电视杂志上的熟面孔,明星、名模、主持人,一个赛一个的耀眼。一时半会儿的倒还看不出这个聚会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