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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弓的脸沉在阴影里,侧脸的轮廓带着刀锋般的冷意。他看过来的时候唇边似乎勾起了一点笑意,可是这笑容太淡,让人完全看不分明。“没什么意思。”明弓把手电筒扔在一边的沙地上,背过身解开了外衣的拉链,“他在实验室接触过一些药物,几分钟之内是不会被淹死的。”我从没听说过世界上有这样的药物。“不信?”明弓把外衣扔在一边,回头瞟了我一眼。不等我回答,他就一把将聂行拽了过去,我只觉得肩头一松,聂行已经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明弓拽住他的头发,轻轻松松地将他拽到了水边。“你干什么?!”我惊怒。明弓抬起头瞟了我一眼,眼神轻蔑,“不信的话就自己过来看。”顺着明弓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我扯在聂行肩上的双手不由得一僵。就在激荡的水面之下,聂行的脸平静的沉睡着。手电筒的光圈随着水波不停地摇来晃去,明暗不定的光影中聂行皮肤上鳞片似的纹路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明,蓝幽幽的,就好像……明弓抓着聂行的头发在水中变换了一个角度,“你看这里。”不用他提醒,我也看到了聂行的耳后慢慢凸现出一块掌心大小的东西,随着水流的波动轻轻翕动。我毛骨悚然,“这是……”明弓像扔一堆垃圾似的松开手,“看清楚了?”我觉得后背上的汗毛统统立了起来,脑子里却一派兵荒马乱。这个上半身浸在水里,耳朵后面长着鱼鳃的奇怪生物……还是聂行吗?!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头顶上方传来,惊醒了我的无措。手电筒还亮着,激荡的水面却已经平静下来,聂行的脸沉在光影之中,皮肤反射着幽暗的蓝光,表情却安详得宛如沉睡。再远一些的地方,明弓背对着我,整个下半身已经没入了水中。这样的一副画面,我相信到我生命终结的时候也不会忘记。手电筒的光柱在水面上微微晃动,令整个岩洞都弥漫在一片迷蒙的光雾之中。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水汽,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明弓□□的背影凸显在这片迷离的背景之上,宛如传奇话本里魅惑红尘的海妖。像是感应到了我的视线,明弓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幽柔的光线模糊了他的五官,却映出了他眼底一抹璀璨的流光,动人心魄。我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明弓似乎笑了笑,清冷的声音中微带嘲意,“你知道吗,陈遥。有件事我应该现在就做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又不想做了。”思绪不知不觉被他牵着走了。对我来说,思绪被别人带着走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而且极度危险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什么,我却丝毫也不想反抗。“我可以抹掉你的一段记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明弓静静地看着我,浅色的身体鲜明地凸显在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像一个神秘的发光体,“发生在这里的事,我利用你的事……如果我这么做了,你根本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我也就用不着欠你什么人情了。”“为什么又不做了?”我的嗓子有点儿干,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嗓子有种撕扯般的微痛。明弓垂眸沉思片刻,缓缓摇头,“不知道。”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看不透底细的深沉,但是这一刻,在沉默的气氛里我却恍然觉得触摸到了一点真实的东西。头顶上方再次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明弓和我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间不多了,我知道。可是我站在这里丝毫也动弹不得。明弓收回视线,转过身朝更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背对着我摆了摆手,“不想惹麻烦的话,这里的事情最好不要说出去。”不想让我说出去,最好的方法不是抹掉我对这里的记忆吗?明弓的身体趔趄了一下,站立不稳似的一头扑进了海水里。一句话混杂着激荡的水声一起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你所能选择的,只是深藏于心或者……遗忘。”片刻之后,在他沉下去的地方,水波再次激荡起来。一条巨大的鱼尾探出水面,在手电筒微弱的光圈里反射出一片细碎的幽蓝色光斑,仿佛石落水中,碎裂了一池月色。扇子般的尾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一串晶莹的水花重新没入了海水之中。手电筒的光柱晃了晃,无声无息的熄灭了。头顶上一声紧似一声的撞击声提醒着我:这个漫长的夜晚并没有结束。海水轻柔地卷上来,随着我的脚步一路漫到了胸口。也许是一路奔波让神经始终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这一刻我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我深吸一口气,扶着聂行的腰沉进了海水中。潮声隐隐,周围的海水如夜色般浓稠,整个世界都仿佛沉入了最深层的睡眠。只有那条包裹在晶莹水花中的炫丽鱼尾仍然固执地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鲜明得如同烙印。石榴花一片模糊的雾气中,浅色的人影忽远忽近。什么都看不清,却直觉这是一个我认识的人。我想不起这人到底是敌还是友,却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灰蒙蒙的雾气聚拢又散开,我追逐的人影仿佛融化在了雾气里。眼前场景变换不定,我仿佛被困在了一处幽暗的岩洞之中。一束微光自头顶洒落下来,照亮了脚下一汪幽蓝的海水。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由远及近,节奏也渐渐急迫起来,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就在我屏住呼吸的一瞬间,平静的水面激荡开来,飞溅的水花包裹着一条巨大的蓝色鱼尾探出水面,丝绸般的尾鳍在朦胧的光圈里缓缓舒展开来,仿佛迎风抖开了一面大扇子。晶莹的水花折射出七彩流光,和鳞片上细碎的亮光重叠在一起,仿佛在暗夜中亮起一簇耀眼的烟火,炫丽得让人无法直视。扇子般的尾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一串晶莹的水花重新没入了海水之中。片刻之后,一个人影缓缓探出水面。□□的身体在混沌的背景之上散发着幽柔的光,像一块沁满了糖色的古玉。略长的发丝顺着脸颊垂下来,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五官的线条因此而鲜明了起来,转折处宛如刀削。直视的目光平静而淡漠,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冷意。四目交投,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可惜离得太远,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下意识的,我朝他的方向凑了过去。他的表情变得诡异起来,一张嘴,一条细细长长的舌头缓缓探了出来,像毒蛇的信子,顶端居然是分叉的。我啊的一声惊跳了起来。“做梦了?”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自己竟然睡着了。窗外阳光正炽,五月的微风穿窗而入,带着春天特有的草木馨香。正对着窗口的地方种了两株一人多高的石榴树,满树花朵着了火似的艳红。石榴树的背后是是茂密的柏树丛,苍翠的颜色将医院白色的诊楼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角白墙红瓦,鲜明如画。这里是位于岛城北郊的军区疗养院,聂行被送到这里的特护病房已经有小半年了,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睁着眼睛犯迷糊,有时候连我也认不出来。队里给他申请了专家治疗组,但是治疗了这么久他却始终没有神志清醒的迹象。这孩子父母早亡,家里除了祖父祖母再没有别的亲戚,队里也不敢拿这种消息去刺激老人家,只能按照聂行的老习惯按月寄钱回去,多余的话一概不敢说。出事的时候是冬天,现在石榴花都开了,有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聂行会不会一直这么糊涂下去,像个未老先衰的痴呆患者。“别想那么多了,”病床另一侧,孟岩懒洋洋地缩在椅子里叹了口气,“大夫说了,他的恢复需要时间。咱们都得有点儿耐心。”话虽如此,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聂行就算清醒过来也不可能再留在行动队里了。“捷康现在什么情况?”孟岩深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东西,他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像要提醒什么似的加重了语气,“陈遥,我们是行动队不是法庭,审判的事不归你我来管。”我心烦意乱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半掩的玻璃窗。眼前一片姹紫嫣红的浓丽春景,可惜的是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消除盘踞在我心底的那一团隐隐浮动的阴霾。梦中的画面还清清楚楚的印在脑子里,让我心有余悸。不知为什么,几个月过去了,我仍然时不时的会梦到那个光线晦暗的岩洞,更要命的是我总是会把最后看到的那条鱼尾巴和明弓联系在一起,有的时候甚至梦到他变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的奇怪生物。事后我自己也分析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臆想十有八九来自聂行身体上的诡异变化。毕竟当时亲眼看到聂行在海水中长出一副鱼鳃来,这种违背自然的事情让我固有的世界观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一次冲击。我回过身,视线停留在聂行放在被子外面正挂着点滴的那条手臂上。躺了几个月,聂行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原本紧实的肌肉明显松弛了下来,浅棕色的皮肤也越来越苍白。曾经出现在他皮肤上的鳞片似的纹路变浅了,只剩下一层淡淡的青灰色,搓洗一下就会消失似的。我不敢想象如果把他浸进海水里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没有问过是不是已经有人做了这样的测试。我的职业习惯让我在面对任何与任务有关的内情时都不会主动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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