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好皇帝也并非全都一样。”顾玉山睃着他,一哂,“陛下登基得早,为了尽早镇住朝臣,便对自己格外严苛。但是否不苟言笑、是否喜怒不形于色,从来都不是决定一个皇帝好不好的标准。你想想,商纣夏桀就算和陛下一样不苟言笑,也并不是个好君王,是不是?”
“……那倒是。”谢迟苦笑,“我只是觉得在那个位子上……”
顾玉山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总想登上那个位子,就要逼着自己活得跟陛下一样了无乐趣。你只问问自己,你是不是个想为天下万民谋福祉的人、能不能有本事办成自己想办的那些事?我还老实跟你说,若真能当个明君,活得潇洒自在些其实也没什么。就说陛下吧,他若这回从罗乌和玛尔齐得了黄金,便大修一番宫室,你觉得他会一朝间沦为昏君,引得万人唾骂吗?”
谢迟一怔,仔细想想,估计还真不会。
商纣夏桀那是昏了一辈子才挨骂,若大多时候都圣明、甚至只是平庸之君,偶尔做几件奢靡事,大概都未必留下什么恶名。
“你啊,长处很多,最要命的缺点就是忧思太重。陛下大约也是这般,所以他是个好皇帝,却让自己活得格外的累,累了一辈子,这不好。”顾玉山又叹了口气,然后忽地就给谢迟布置了个功课,“到底想不想为那位子一搏,你自己想清楚,写篇文章给我。”
“……是。”谢迟起身一揖,“那使节的事……”
顾玉山淡然拈须:“等我看了你的文章再说。”
第115章
谢迟跟着顾玉山读书已不是一日两日,顾玉山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写文章是小,要紧的是让他尽快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皇位可以争,可以不争,但容不得瞻前顾后。否则大有可能在决定退避时已四面树敌,到时再退,等同于等着旁人撕了他以绝后患。
谢迟于是彻夜未眠,站在春日微凉的夜色里想了一整晚,他细细地想过所有利弊,所有可能的危险,最后决定,他要争。
最终促使他拿定这主意的,倒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在想清所有利弊之后,他忽地觉得,如若最终是一个不如他的人继位,他不甘心。
他有很多事想做,他想让家人和孩子都好好的,想让陛下在今后的时日里称心如意,也想让这天下都变得更好。
宗亲们世袭罔替,于是侯门王府越来越多,需要越来越多的钱来养,百姓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这件事,先前的几代帝王都没有去办,换一个人来做下一个皇帝,也不知会不会去办。但若是他登上皇位,他一定要办。
他可以搭上命去办。
临近天明时,谢迟提笔将文章一口气书完,交给了顾玉山,然后便匆匆进宫上朝。
皇帝生病免朝了两日,在早朝上,众臣难免要一表担忧。这天也没什么别的事,皇帝简单地说了迎接两国使节的安排,就早早地退了朝,然后吩咐谢迟暂且留下。
谢迟以为有关于鸿胪寺的要事要说,结果皇帝在众人退出宣政殿后走下御座,跟他说:“你家那个馒头……”
谢迟没憋住笑出来,又敛住笑,垂首道:“那是宫里差到臣府里的厨子做的,陛下若爱吃,臣让他回宫来。”
“不用,你家孩子不是也爱吃?厨子你留着,回头你隔三差五来给朕送一趟东西就行了。”皇帝轻松道。
谢迟没再多做推让,拱手应了声是,皇帝又说:“这差事你好好办。朕可以先告诉你,鸿胪寺卿顾平波这个人有本事,只是见多识广为人难免孤傲一些,朕不会帮你提点他,能不能拿得住事,要看你自己。”
谢迟心头微紧,又应了声是。皇帝点点头:“去吧。”
顾府里,顾玉山一边读着谢迟写的文章,一边在屋里转来兜去,一边还跟那儿自己念叨:“不错,真不错。这小子写的文章越来越像样了。”
卫秀菀原正自己读着兵法谋略的书解闷,被他不停的念叨扰了心神,不禁横了他一眼,然后道:“你可想清楚,真要怂恿着他去争皇位?自古夺嫡都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指不准连家人也要牵连进去。”
“哎,怎么是我要怂恿他呢?是陛下先召他入朝听政的。”顾玉山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最要紧的,我看他是个当明君的苗子。”
卫秀菀对他这说辞很是不屑:“你不过是觉得他像阿迎。”
“阿迎就是个当明君的苗子!”顾玉山道。
卫秀菀没再和他多争,顿了一顿,只又说:“那你就为他做好打算,以他的出身,想走到那一步可不是容易的事。漫说朝臣们肯不肯,就是陛下动没动那份心,我看都说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顾玉山笑着摆手,“你就放心吧,你夫君我是十几年没入过朝了,可朝上那点事我还没忘。既然敢说让他去争,就绝不会推他出去当靶子。”
卫秀菀点了点头:“那行吧。”说罢搁下书起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