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神墟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是在暗搓搓地等着谢衍过来找她认错,哄她回去。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道虚弱的声音,是道女声,轻轻唤了她一声。
而这道声音,显然是出自她的识海。
这是第一回她意识到,自己的识海里,还有另外的意识存在。说起来她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本体是什么——最初是忘了问谢衍,后来是不敢问。她总下意识地觉着,从战场遗迹上被捡回来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就算她问了谢衍,谢衍也是不知道的。他压根就不在乎她是什么。
而这道女声在短暂沉寂后,径直将她这些年一直不敢触碰的面纱揭了下来。女声告诉了她,她是凤凰神族在湮灭那刻升起的滔天怨念,她是神族憎恶天道不仁的产物,是这世上至阴至邪的存在。
神族涤荡尽了三界的怨气,却不能涤荡尽自己内心的恨意。于是她于一片鸿蒙中渐渐凝形,生于他们陨灭之地,又阴差阳错地被谢衍领回了神域里。
璀错初时是拒绝相信的。但那道女声有理有据,冷静地一条条讲给她听,偏偏声音是自识海传来,她就算捂紧耳朵,把自己藏起来,那些尖锐的话依旧能深深凿进她的神识。
何况已经四百多年,她自个儿当真一点都未察觉出异样么?
女声似是极为虚弱,每次能告诉她的信息有限,常常上半句未说完便陷入了沉睡,是以璀错同女声的交流费了好些功夫。
璀错日渐消瘦,脸上再没了笑容,任谢衍怎么哄也哄不好。谢衍觉得她对自己冷淡了,可他不知道,每回在他走后,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总忍不住伸出手去。
她怕见他,怕他发现自己是什么,可又忍不住想要触碰他。
那道女声,属于谢衍的母神。凤凰神族倾尽全族之力,才从天道手底下护下谢衍一个,可谢衍那时正在涅槃,待到他苏醒之时,必将前尘尽忘。天地不仁,既容不下神族存在,谢衍便时时处于危机之中。她放心不下,强留下一缕神魂,机缘巧合同怨念混在了一处。后来怨念渐渐凝成实形,她这缕神魂便顺理成章地蛰伏进了璀错的识海里,等着苏醒的那一日。
璀错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她便温温柔柔地同璀错道:“你随着阿衍那孩子,叫我一声母神便是。”
她这四百多年虽一直沉睡在璀错识海,但偶尔也对外界略微有些感应,勉强算得上是看着璀错一点点长大的,其实对小姑娘也欢喜怜惜得很,同自己半个女儿无甚区别。
但她也知道,阿衍和璀错,是万万不能的。
倒也不全是璀错的身份问题。璀错这样的身份,说到底还是要怪他们一族,璀错本身是无辜的。
而是她偶然得窥过一回天道,就在混迹于怨气之中,第一回进入璀错识海的那一刹。
那时她便知道,日后这个小姑娘,是谢衍命中的劫。
凤凰神族因为不甘,因为憎恨,因为抵抗天道而生的怨念,最终也是指回他们心口的一把利刃。
所谓大道无情,莫不如是。
天地运转自有法则,冥冥之中,因果早便环环相扣。
她要璀错亲手杀阿衍一回,既能让阿衍涅槃,顺理成章地忘记与璀错相关的一切,将当年大战前的记忆恢复,又能断了阿衍的劫,可谓是一举两得。
阿衍必须涅槃一回。他上一回涅槃,委实忘却了太多不该忘的,以至他到如今仍单纯认为神族的陨落是怨气纵横堕鬼成潮导致,分毫没有怀疑到天道头上——没有怀疑,又谈何警醒。
再者,他找回大战时的记忆,包括那些被他忘记的神族秘法,实力必然再连登几个境界。
她往后再护不了他,失了父母亲族,他就要自身足够强,才有与天道相抗之力。
本就只一缕神魂,受不了日日消磨,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能苏醒同璀错说话的时间愈来愈短,如今甚至只够说上两三句,苏醒的间隔也愈来愈长。
她知道问天锥的存在——如今潜藏在阿衍识海内的问天锥,与潜藏在璀错识海中的她一样,他们神识相连,可问天锥是主动沉睡来藏匿的,与她这种极偶然才能苏醒的不同。倘若阿衍有所异动,它便能感知到,自己苏醒过来。
是以要保证阿衍顺利涅槃,不在涅槃过程中被问天锥所伤,就必须在阿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毙命,让他甚至连本能都来不及反击。
她很想摸摸璀错的脸,小姑娘委实太苦了些。
可她只能尽可能地柔和着语调,将这些断断续续地讲给她听。
“这其中门道太多,我来不及一一告诉你,再由你转述给他,只能让他自己亲眼去看,去将忘掉的东西想起来。”
“因着问天锥的缘故,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所以阿衍不能知道这一切,你需得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对他动手,切记,只能一击。”
她将这些全都讲完的那天,璀错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般失控。
她们神识相连,她还醒着,是以能感知到璀错情绪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