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房里几个大丫鬟还有些看不上,微雨就道:“如今小姐染指甲早就不用凤仙汁子了,也是这几日过七夕,都说要按着老法子过,就是这染指甲也不能马虎,只能用这个。如今就是咱们也要在指甲上贴上一些花钿的,只染的红通通的算什么。”
红豆这时候正小心涂色,只怕手上偏了,涂出来的颜色便不匀净饱和,最糟的是会涂到指头上去。听过微雨的话就道:“所以用的是这个法子染指甲,真想保存长久,那可不是这样的,得用浸了凤仙汁子的丝绵反复浸染,可以数月不掉色呢!这样染了,过几日就会淡了,到时候再与小姐好生装饰指甲。”
祯娘最爱精致东西,那些小小的有各种颜色,剪成各样形状的鱼鳞花钿在指甲上拼出各种图案,谁能说不精致,十分得祯娘喜欢。譬如红豆,当初正是因着手巧,最会做花钿装饰指甲才在一干小丫头里脱颖而出的么。
不过她也爱只有朱色的老派染指甲,涂抹地饱满靓丽,椭圆形的一点本身就好似一片花瓣。又因着手巧,就连指甲缝也没有残留,只是乖乖巧巧的流淌在指甲上,是另一种一丝不苟的精致了。
不过祯娘不说,只是仔细端详染好的指甲,称赞道:“红豆染的好指甲!说起来我这屋子里要数你的手最巧,做什么活都是又轻又快。待会儿要去乞巧,又准备了投针应巧,想你又该拔得头筹了。”
听到这个微雨就有些不认了,一面给祯娘整理穿上身的袄儿领口上的皱褶,一面道:“小姐这般说我是不服的。说那丫头针线做的好我自是没话说,但是说在院子里她是再无敌手的一个,不要说我了,还有好多姐姐妹妹心里是不平的!”
一般人家看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只以为这是一些整日没什么事情做,服侍小姐太太外就是横针不动,竖针不拈的懒姑娘。只懂得做些轻省活计,还要吃油穿绸,比起外头勤快简朴的女孩子可是差远了!
只是实际上是不会如普通人所料的,或者他们的确娇弱一些,那些大力气的活儿指望不上,但是细致活儿她们做的好着,远不是外头的媳妇姑娘可比!就譬如女红里头两样,厨艺和针线。
厨艺还弱一些,但是这些丫鬟办起盒子会可比祯娘这些小姐们强到天上去了——每回还知道孝敬主子,祯娘是尝过她们做的糕点、素菜等,她那刁钻的品味也觉得不错了。至于针线那就是真不用说的了,凡是这些女孩子做的针线,比外头绣坊里出来的还鲜亮,这是因着她们技艺高超又加工细做的原故。
这些女孩子勤于做针线,特别是季节轮换的时候,祯娘身边打点的针线多了起来——虽说外头也要采买一些,但是当家小姐的针线更多是丫鬟们做出来的。那时候每日还要点灯,秉着烛火三更五更地做呢!
在这样一堆针线活计尖子里头,红豆的针线自然做的妙,但是说第一就很难了——有差不多的,只是她是一等大丫头,人家恭敬奉承,只说她是第一罢了。真正追究起来可是难说了。
祯娘看她们真真假假地笑闹,知道这样的热闹还是要自己来做结,等到浑身上下收拾清爽了便道:“争来争去并没有什么趣味了,这些事情见一见不就知道了?今日没有准备赛一赛,但是也有投针应巧,就看织女娘娘真么说罢!最巧的我再奖赏她!”
祯娘这番话说出来,很快传到外头院子的小丫头耳朵里,很快引得大家越发认真了。就是屋子里的大丫鬟也不能免俗,倒不是看重奖赏,她们这些大丫头手上东西多,眼皮子没那么浅。只是这就是一个体面,人家没有,偏我得了,这就是荣耀了。
祯娘到了院子里,就只见外头有几只长凳,上头整整齐齐地摆了几排水碗——这就是拿来投针应巧的了。《帝京景物略》上曾说‘七月七日之午丢巧针。妇女曝盎水日中,顷之,水膜生面,绣针投之则浮,看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此拙征矣’就是这个了。这本是帝都风俗,如今流落江南倒是也很时兴。
这些水碗自然都是宝瓶轩里小丫头们的了,她们不知道多早晚就预备起来。东西倒是容易得,不过是一碗水,一只碗罢了,难得的是细致——碗要干干净净,水倾倒下去一点油花也不许浮出来。水要清水,清青凌凌,一点沉淀也不能。碗要放在屋檐下头太阳能照到的地方晒,而又不能沾尘土。
就连晒水也不容易,按着习俗所说要把水晒出一层膜来,这样水膜上放一根针,水才能把针托起来。这样就不能随着这碗水在太阳底下晒了,要时时刻刻注意着水膜成了没有——眼睛看不出来,用手摸用嘴吹也不行,这样可是会把这一层水膜戳破。水膜只有是一整张的时候才会绷着,撑得住绣花针。要把鼻子尖轻轻地挨到水面上,鼻子尖感到凉丝丝的,但是又沾不了水,又能把水膜轻微地按下一个坑,这才试出水有一层膜了。
到了时候一班丫鬟把祯娘拥簇出来,先是由着出名手巧的红豆拈了一根绣花针,轻轻放在水面上。太阳底下绣花针在碗底有了一个‘红日穿窗’的影子——这是有说法的,摆放得当的话,绣花针的针眼顺着光线透过,能在碗底针鼻处见到一个小小光点。
这个多难,只要一个做不好,针放的差些就是见不到了,红豆却能一下就成——祯娘猜测这是私底下练习过的。
这第一根针是替祯娘投的,一众丫鬟就道是祝祯娘能一直眼明心亮,做针线也是心灵手巧。然后才是大家一起投针应巧——有的针影像个梭子,就说是能织布;有的针影一头粗一头细,像个洗衣棒槌,就说是个干净的;也有的像原来的针影,这就是说将来能精于刺绣了。总之是百样形状有百样说法,大多数说吉利的来就是了。
第36章
投针应巧是白日的庆贺,但是七夕节的正头还是在晚间。等到晚上时候,宝瓶轩便热闹起来——整个顾家大宅也只有安乐堂和宝瓶轩有主子居住,至于顾周氏自认为是未亡人,年纪也大了,是不过七夕节的,所以满府也只有这里最热闹。其余的院子,没有主子过节,自己偷偷玩乐,纵是有了,也是不够排场!
宝瓶轩这时候就有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与粗使丫鬟在扎结彩楼——这本就是为了祭拜织女所设。又有大案上面摆满了茶、酒、水果、和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五子等祭品;又有鲜花几朵,束上红纸,插在瓶子里,花前置一个小香炉。
由着祯娘领头,一众女孩子都是焚香礼拜,或者默念心里心事,祈求织女娘娘应允——求的是织女娘娘,那么只能是求灵巧和姻缘了。特别是年纪大一些的,已经知道人事了,这时候是格外虔诚的。
倒是祯娘作为头一个格外不在意——她哪里需要手上针线活儿格外出息?至于姻缘,祯娘浑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全不在意。她最大的指望就是未来夫婿不至于是一个烂糟人,至于出息、能干、俊美之类她并不强求。至于那些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书评勾当,她是再不觉得如何的。
因此她只按着往年一样,接过给自己早早准备的几只蜘蛛盒子,给供到供桌上,然后才是其他丫鬟们放上自己的蜘蛛盒子。做过这个就是大家不分尊卑围坐在供桌旁,一面吃花生、瓜子,一面朝着织女星,默念自己的心事,这也是祈祷,一直玩到半夜始散。
祯娘倒是不爱这个,往往略坐一坐应应景就回了屋子,或者看书,或者找些别的消遣。只是在回去的时候嘱咐一声:“我知你们还要去葡萄架下听说话、看喜鹊,今日院子里的门就不闭锁了,这样看门的就要警醒一些,你们记得关照。”
传闻到七夕这一日在葡萄架下凝神细听就能听到牛郎织女悄悄说话,又说这一日在葡萄架个藤萝架下用一盆清水能测试运气。牛郎会织女的日子,有喜鹊搭桥,清水倒映着天,要是能看见月下喜鹊飞的影子,谁就是有运道的——这样夫妻相会时得来的好运自然只能是喜运了,所以这样的约会只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丫鬟才回去,也格外上心。
宝瓶轩里是没有葡萄架藤萝架这些的,若要认真起来就只能去花园里。但是宅子里有规矩,祯娘院子的门也是到时候就要上锁,绝没有随意进出的说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么。因此祯娘才会特意吩咐一声,晓得这是她的体恤,大丫头们都是感激的。
祯娘回了卧室,丫鬟们这才彻彻底底放松玩闹——祯娘虽然不是一个苛刻刁钻的,但也不是那样能和丫鬟们打闹成一团的小姐。她在场,大家伙儿哪里能够嬉闹,最多就是看着热闹,为她俏皮逗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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