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润的老冤家玉涓却有话说了:“这样是好呢,只是这一日晒书也自由他的道理,这也是自古传下来的,人家千百年不改的,咱们小丫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改了未免不够恭敬。”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女孩子全都笑将起来,玉浣只拿手帕子丢了她,道:“你个小心眼的丫头!说的好似你就是个日日守着老祖宗规矩过日子的一般,平常你说的话,做的事,亏得是在家里院墙内,不然早就是惊世骇俗了,如今可没法子说嘴!”
祯娘在一旁并不多说话,这样姐妹调侃——她虽是朋友也不该插进脚去。这时候和祯娘有差不多意思的还有许嘉言几个。许嘉言这时候特意到了她一旁道:“今日晚间大家还要在家喜蛛应巧、拜织女等,有的是热闹,你来不来。”
祯娘摇头:“晓得你们人多热闹,只是这过节的事情本就是自家人欢聚,我去算是怎么回事?况且我家人虽少,但也是要过节的。我娘如今对着七夕节没半点兴味,但是我那院子里十几个丫鬟热闹起来也尽够了。”
许嘉言听了也是叹息着点头,道:“也是,你总还有自家,自然不应在别人家过节来的。譬如我,如今就只在这里呆着了,就是不是一家的,总归无处可去罢了。”
祯娘立刻拿指尖抵在了唇畔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若是姐姐妹妹们听过了难道不会觉得心冷?这还不算,若是有嘴碎的仆下听到了传扬,你以后如何过日子?”
许嘉言小声道:“我也不是不通的,只看大家听不到的时候与你这个局外人说一回罢了——咱们中只有你一个是这般,不与你说竟是没人去说了。”
祯娘设身处地想一想,就是她并不懂得如何体察人心也知道许嘉言几个亲戚女孩子处境的尴尬,寄人篱下哪得欢快,就是再没心没肺的也不能够了。遇到这样的苦恼,祯娘也值得耐着性子道:“哪里生分到那地步,你是正经的表小姐,母亲也是盛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出小姐,有着盛国公府血脉呢!”
听了这句话许嘉言却是不点头也不说话地望着祯娘,其实她们两个都知道:表小姐表小姐,带着一个‘表’字就不是正经小姐,其中尴尬依旧少不了。只是这样的话说到这里已经到头了,许嘉言的家教让她不能赤裸裸地说出那样的话来,只能最后无奈苦笑罢了。
这苦笑也是瞬间即逝,这样快乐的节日,船上又尽好姐妹,要是有个苦笑露出让人看见,难免要发问,到时候可如何回答呢。
盛国公府的画舫十分华丽,祯娘家本有画舫,但是比起这一艘自然是差远了。倒是不在精致上,而是形制,盛国公府是超一品的爵位,各样起居车马的形制也就是很不同了。顾家则是平头商户,虽说如今商户僭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顾周氏在这上头从来是一个小心谨慎的,再没有这样的把柄。
其中只说外表就晓得了,画舫中间是一间极大的船舱,特别宽阔疏朗。船舱房顶是用上好的整块木料雕刻成瓦片的样子,漆成黛色,这就是江南有名气的黛瓦了。船舱的两边有珠贝串成的垂花帘子,再隔着龙凤呈祥流苏幔帐,用两个金钩高高挂起。船漂浮在水上时,也是极其惹眼,周遭的人家就没有不张望的,等到看到旗子上打出盛国公府的记号才收回脖子。
女孩子们在船上看着两岸风光,还往热闹处赶了场子,直到有跟着的人提醒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回去。就这样路上还意犹未尽道:“今日游湖还不够,只让外头的划船,这并不好玩。以往咱们在家水上乘船的时候,不是个个抢着划船?坐上一船姐妹也没有撑不住的!”
这话是玉润说的,祯娘听过就道:“这话我不信!我原先在太仓时候家里在乡下还有一座小庄子,那时候也偶尔乡下避暑。避暑地方就没有那许多讲究,是真去放排走船过的。我不成的,但是那些做的好的女孩子,也没见一个能撑住一条大船的——你让今日外头三四个船工怎么讨生活?”
祯娘轻易不促狭说话,这样一回大家都是笑了!特别是玉涓只是羞玉润,两个人是不能‘和睦’了。
笑过这一回船正好在盛国公府后门码头处停了下来,玉浣等人自然有健壮婆子亲自抬轿子来接,祯娘则是有人驾了马车等着。等到红豆扶着祯娘上车的时候,祯娘就恍惚听到有盛国公府的仆人道:“家里忙乱的很,三小姐快些回去罢!”
原来这一日正好是何姑娘生子的日子,白日里女孩子们出去游玩她就开始肚子疼起来,疼到这个时候也不见孩子出世,小王氏的院子可不得忙乱——就是家里在不差一个孩子,这位何姑娘再让她讨厌。但这到底还是安家的血脉,真个因自己照顾不周而不好,到时候要描补的也是自己。
或者说这何姑娘命运是真的不错——种种计划都是成了,当时就得了安二爷的青眼,然后顺顺利利地怀胎。到了如今,虽然生的艰难,到底母子平安,剩下一个男丁来。孩子健健康康的,虽然大夫说产妇生的不顺,身体有损害。但是旁人谁在意一个妾室通房因着产下高贵血脉而身体受损?只怕就是何姑娘自己也觉得为了生下一个儿子是值得的罢!
这个儿子或者真的能带来不同,何姑娘会抱着这个孩子装可怜了——当初并不是对着太太不敬来着,那只是怕孩子有所损伤啊!哪怕太太有天大的仁慈,但是因着事关孩子,一个妇人也是要昏了头的!
这样一番表白倒是让安二爷无话可说了,又因着看孩子的缘故多去了何姑娘那里几回——这孩子跟脚好,竟然是安二爷几个儿子里生的最像安二爷的,只这个就让他另眼相待了。这样几回,才出月子何姑娘就被抬了姨娘,这抬姨娘的酒倒是和孩子满月一起办了的。
底下的人那个不是跟红踩白,当初搭理也不愿意的,这时候虽然小王氏的院子里不至于有人去追捧,但是其他安二爷这一房的下人就不定了。
何姑娘这时候才觉得扬眉吐气,这些日子的苦楚也不算白白承受。越发坚定了一件事:女人还是该有个依靠的,做妾室自然依靠不着老公,弄不好转头就要把你丢开。最能靠得住的果然还是儿子,血脉相依,以后无论如何都是要孝顺你的。哪怕不说以后,就说如今,还不是因着有了孩儿,旁人再是不同了。
自此何姑娘——是何姨娘的表现,除了在安二爷面前外再不如以往小心谨慎了,旁人见了她大相径庭只当她是母凭子贵,纳罕一番却也并未多少奇怪。只有小王氏听了,剪掉一朵牡丹花才道:“真是蠢货!还当长进了呢!”
不过这些都是后头才有的事情了,在七夕当日祯娘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刚刚午后,她只是和家人回去,院子里过上七夕节罢了。
七夕节比不得春节、端午、中秋这些节日,但是对于一些女孩儿来说可比这些节日重要的多!一个这是许多女孩子独有的庆贺,另一个就是这一日是女孩子不许动针线活的日子,能名正言顺地歇息下来。似祯娘这样的自然满不在乎,但是多少女儿妇人就是盼着这一日呢!
祯娘这时候进了院子,因着今日过节,又是和公府里的女孩子们同出门,她打扮地格外不同。非要说的话,也只有精致华丽可以形容——遍地金罗锦绣的袄儿裙子,镶珠带宝叮叮咚咚的首饰。这会儿她来家,大抵是因着船上喝了一些酒,不至于醉了,但脸上多了些颜色,人也欢悦些却是真的了。
祯娘这时候格外活泼一些,一面爽爽快快地走着,并不要人扶着,一面道:“扶我做什么?我又没醉过去,我的酒量你们难道不晓得?只是有些上头,身上热罢了!这一身劳什子,又沉重——子夜将离,快来与我拆换下来!换上轻便舒适的,在家不这样了!”
祯娘的话在宝瓶轩里就是最管用的,她这样说一句话,上上下下自然就紧赶着忙碌起来。催促厨房送来热水,又在内房打点洗浴的事情。至于几个贴身丫鬟最是不得闲,贴身的活计可不是要她们亲历亲为。
微雨正在试着银盆里的水烫不烫,就道:“大小姐还是先洗头,这七夕节本就是要洗头的,按着节日这是下头人早就准备好的,拿最新采的柏叶、桃枝煎汤,应节应景最好不过!这可是家里花园子的柏叶和桃枝,自家收拾的,比外头干净!”
旁边红豆就笑道:“最干净的应该是咱们宝瓶轩的梧桐和竹林了,每日还要有人擦拭洗抹!按着书上说的,这两样树木最该保持洁净!只是天下做到的少,咱们宝瓶轩也算格外风雅了。”
祯娘不说话,只是说热的很,让快快梳洗过。不一会儿祯娘果然洗浴完毕,换过一身玉色中衣,就立刻趿拉着一双纱子寝鞋往卧室贵妃榻上去坐着。这时候将离带着两个小丫头拿了一大叠整整齐齐的毛巾给祯娘一缕一缕地揩干头发,子夜则是蹲着身子给祯娘船上一双丝罗袜子。微雨和红豆也是忙碌的,一个把祯娘要穿的外衣拿来,一个则是捧了染指甲的凤仙汁子。
凤仙汁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染指甲不是红豆一个人做得来的,又有小丫鬟扶住祯娘的小手,让红豆来染——七夕节用凤仙汁子染指甲本就是一种风俗来着!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过节,就是收集些凤仙花花瓣,碾碎了敷在指甲上就算是成了。
但是在顾家,大小姐染指甲自然不能是那般。凤仙汁子必须是不同的,先是买来新鲜的凤仙花花瓣,然后再做挑选。这样的挑选只要颜色纯正的朱砂色,而且要一色一样,绝不能有两瓣不同色的。这样就是一百斤凤仙花里也只能有几斤花瓣能用了。
这样的花瓣再用捣药的石臼细细捣烂,拿最细最干净的棉纱布过滤,得到纯色的凤仙花汁液,这样的通红汁液再混上一些明矾,细细调匀,七夕染指甲的凤仙汁子才算成。工序倒是不复杂,最要紧的是用料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