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眨了眨眼,魂未归位一般,她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书房前的古谦,又看向抱着猫的小松,心中五味杂陈,方才听见的话,都没理清,也没能消化。
“玄虎惊醒了我,我醒来见你不在,所以……”祝照顿了顿,又皱眉:“我并非有意要听见你们谈话的。”
“无事,听见便听见吧。”明云见道:“他们几个白日身边眼线多,怕被人发现,便晚间来王府,本王怕吵醒你才没与你说,下回便不让他们夜间过来了。”
祝照见他说话这般轻松,风轻云淡般好似方才祝照听见的不是什么大事。
可那是……谋朝篡位之事,也能这样淡然处之吗?
廊内的风带着些深夜的凉意,风中还有几缕茉莉花的香味儿,这些养得姣好的茉莉被明云见十步一盆铺向了月棠院,说是让她平日走路都能闻见香味儿的。
祝照半垂着头,视线偶尔扫过路边的茉莉花,轻皱的眉心始终没松开。明云见也瞧见了,方才书房内所谈的,换做是被任何一人听去恐怕都要人头落地,这等大事,他的确表现得太过冷静。
但……这也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他本来也没想瞒着祝照,因为总有一天也会瞒不下去的。
“其实你今日发现了也好,本王也在想要如何与你开口。”明云见的手摸了摸祝照的后脑勺,抿嘴微笑道:“你若有什么话干脆直接说出吧,本王猜不出来,藏着心事也不好。”
祝照足下一顿,两人正好站在了九曲桥的正前方,眼前所见是月光下碧绿的荷叶与莲蓬,不远处的湖中小屋屋檐下挂着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咚作响。
祝照提着灯的手微微收紧,深吸一口气问:“王爷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这些了?”
明云见一怔,突觉得右侧肩膀被风吹得有些疼,恐怕是现下入秋,夜里的风的确渐渐变得刺骨了,以至于那冰冷的感觉从肩膀传到了心间,将他半边身子都寒麻了一瞬。
记忆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甚至都不记得坐在明堂上的人的面孔了,那人一声玄衣,五爪金龙绣在胸襟,分明是个高大的骨架,偏偏瘦得有些脱形,手捏丝绢,咳了几口血。
那人说:“十一弟,帮朕!”
明云见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对方的,他还年轻,也有些反骨脾气,故而道:“皇兄看人要看准了,你就不怕你给了我权利,我会比嵘亲王更加贪心吗?”
他此话一出,那人怔愣,明天子右手握着龙椅椅把,明云见不禁唏嘘,其实明天子驾崩时正值中年,只可惜身体早早就坏了。
明云见转身离开明堂,与他说过:“权势,地位,人脉,无需你给,我会自己一分一毫地挣来。”
那时记忆后来多次出现在了明云见的梦中,画面不变,但是他与明天子的对话总与些微出入,记忆里有时他是气愤,有时又是无奈。
但不可否认,他心里的一颗握紧滔天之势的种子,便是在那一番对话中生根发芽。
“若细算,应当是十一年前。”明云见开口:“回去吧,湖上风大,我怕你病着。”
祝照听见了‘十一年前’,立刻就想到了当年的祝府,嵘亲王雇了杀手夜袭祝府,一把火将祝府所有痕迹全都烧毁了,甚至连她爹娘的全尸也没留,皆在火中焚化成了灰。
或许祝家当年只是朝中权势争斗的一个开头,但也以祝家惨遭灭门而暂停。
嵘亲王的势力大到可以在京都谋杀朝廷命官满门大理寺却奈何不到他分毫,最终这个案子也成了悬案,永远尘封在大理寺的档柜中。
明云见若是个有头脑,有想法的王爷,自然会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他想要笼络多方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无可厚非,但谋反……会否想要的太多了?
祝照突然记起来周涟曾经警告过她,切莫对明云见太过用心,文王曾经或许是个正人君子,但十年官海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明云见的本性,改变了吗?
他还是当年那个看见陌生小孩儿流鼻血,便能蹲身下来替人擦血,又细心有耐心温声细语哄人的文王了吗?
“陛下赐婚与你我,是王爷向陛下请的吗?”祝照问出这话时,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她知道一旦疑问问出,疑心便存在了。
她不想怀疑明云见对她的用心,因为这段时日,祝照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明云见的感情,她不认为自己所看见的,明云见对她所做的所说的都是假的。只要他敢给祝照一个准确的回答,祝照就敢信,头破血流,直至真相大白为止。
“不是。”明云见心口的冷又加剧了几分,就像是突然落入了冰湖里,骨头都被冻得彻底。
“小皇帝为何赐婚你我,本王还未调查出是谁提的。”明云见道:“长宁尽管问,只要是本王能告诉你的,今夜你所问的话,我回答的都会是实情。”
“王爷曾想过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获得我兄长曾经画过的画上官员名单,但是后来……王爷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对不对?”祝照又问。
明云见点头:“是,我喜欢你,所以不想利用你,也不想对你说谎。”
“那现如今对王爷而言,最重要的……还是骨肉亲情吗?”祝照问出这话时,小心翼翼地朝明云见看去一眼,便是这一眼,叫她止步于月棠院前,心里像是猛地被人扎了一根针般,疼得有些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