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末了石喻还是露出一点期期艾艾的神色,问石咏:“大哥,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石咏被噎住了答不上来。远航有风险,虽说他早先已经与傅云生就航行安全问题反复商议,他们的船队出海远洋的时候,至少会有十条大小船只一同航行,彼此呼应,此外船只上还配备有各种武器、备用动力、药品与各种必需品,但是他确实没法儿答复二弟的问题。
石咏只得绕个弯子,肃然答道:“虽然我不确定回来的时间,可是我在十三爷灵前立过誓言,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告诉十三阿哥,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疆域,并且打算在那里着手创建新的世界。
“二弟,我不在京中的时候,我娘要有劳你与二弟妹照应了。”石咏认真嘱托弟弟。
“谁说我就得留在京中的?”兄弟二人说到这儿,石大娘突然一掀帘子进来,插了一句,瞪着石咏,“你道娘就真的老了,连出门看看的劲头都没有了么?”
石咏被石大娘一噎噎了回去,石大娘说得没错,石大娘年纪并不算大,也就刚过半百。她为人热心,做事勤快,无论哪里有事,她都愿帮着去张罗,石家几个孩子长大成人,也离不了她的照料。近两年石大娘更是保养得不错,没病没灾,身子骨硬朗得很。
可是石咏还是犹豫:“娘,我们远去是考察勘探,我怕您吃不了这个苦!”
石咏心中也在摇摆:其实他们这次远航,迫切需要人手,尤其需要能将人组织管理、将团队凝聚起来的人才。石大娘多年来打理织金所的生意,又里里外外主持石家的事务,这些能力她都有。而且石咏也很希望石大娘能与他们在一处。但毕竟海途艰险,即便他们做了完全的准备,依旧无法完全保证此去新世界能够一路顺利。
石大娘却笑道:“咏哥儿,你媳妇儿能吃得了这个苦,咱家的哥儿姐儿都能吃得了这个苦,你娘就吃不了?你就这么小瞧你娘?”
也是——石咏想想,他好似还真没有什么理由就此拒绝石大娘。
这对娘儿俩抬了半天的杠,最终决定,石咏带石大娘坐海船南下,让她先适应一番,可若是石大娘适应不了,石咏就会委托如英的爹穆尔泰安排,将石大娘再送回京里,往后由石喻侍奉照料。
四下里都安排妥当之后,石家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动身。石咏记挂着他那只藤箱可不能落下,如今那只藤箱里已经盛了一面铜镜、一只金盘、一只银香囊、一只瓷枕、一枚玉杯、一枚虎符,刚好六件。他早就问了这几位的意见,是想留在京里继续看着繁华世界,还是随他一起出海,去见识见识新大陆。文物们其实也多半不知道那“新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但都胡乱答了愿去,因为他们就只能跟石咏交流,离了石咏一个人在京里,那便又是身不由己的寂寞生涯,何苦来?
只有武皇的宝镜异常坚定,它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随石咏去看看的。
于是石咏非常小心地给这几位分别定制了“合身”的囊匣,并在里面填充了足够的防水材料和缓冲物,能将这几件文物牢牢保护好,免受海上风浪的侵袭。
岂料这时候石大娘突然来寻石咏:“咏哥儿,能帮个忙吗?娘有一件随身的旧枕头,舍不得丢,也想带着。你看这方便吗?”
石咏望着石大娘手中的那只旧枕头,哑然失笑:当然可以,绝对方便。无论到底是西施还是郑旦的主意,他反正是一概欢迎的。
不久石咏将一切准备就绪,理藩院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那里,他也将差事一一吩咐下去。他的手下们因为有章程在那里,所以对这位上司的离开并不怎么担忧,但大家必定是同僚一场,石咏离京前,自然少不了饮宴一回,为他饯行。
各种各样的程仪礼品也都源源不断地送到石家,石咏大多婉拒了,实在是拒不了的,就留给石喻,并请石喻在适当的时候能够替他还这些人情。
十六阿哥来与石咏大醉了一场,高唱着“莽苍大野,荒圩废垅,怅望寂寞,不能自解”,摇着扇子,独个儿离去了。石咏望着他的背影,多少也有些怅惘,晓得这一位以后在京中,但凡再有这样寂寞的时候,也真的只能靠“自解”了。
弘历对石咏离开也极为不舍,甚至动过请皇阿玛收回成命的念头。然而石咏见了他,却唯有唠叨,嘱咐他多向当今皇上学学,切莫好大喜功,行事铺张,也切记胸怀宽广,放眼世界。另外也千万别忘了师父教导过的,遇见名人名家的书画,千万不要盖那么多章了。
弘历:……
“另外,若是有机会,请务必劝谏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再熬夜了。另外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保养龙体,还是要配合饮食与休息,固本培元才是最好。”
弘历也不晓得石咏从哪里得知了皇阿玛服食丹药的消息,但是面对石咏的谆谆叮嘱他也只能连连点头。
相形之下,弘昼的做法就干净利落得多。他直接去雍正那里请了旨意,要送石咏南下到广州,“顺便”学习一下地方上的政务。雍正因前次弘历也曾微服去过河南、江南等地,没有理由拒绝弘昼,便点头准了。
这下子弘昼可闹腾开了,缠着石咏,将他早先搜罗的关于远洋和航海的书籍看了个遍,自己还跑了一趟钦天监,又搜罗了一些皇家私藏的航海仪器,还忙着请教洋人传教士们使用方法。
石咏冷眼觑着,再想想弘昼以前的态度,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弘昼这小子,莫不是想偷跑吧!
老实说,若是能带弘昼离开,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他希望建立一个新秩序的“新世界”,可是眼下帝国的制度绝无可能立即前进,在封建帝制下弘昼作为弘历的弟弟,极容易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若是能将两人分开,一个人经营故土,另一个开拓海外,其实会是个不错的安排,也能就此成全了他们兄弟的情义。
可毕竟海疆茫茫,他完全无法保证弘昼的安全,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理解雍正皇帝绝不可能允许弘昼出海,毕竟这俩是如今皇帝膝下唯二的皇子。由此看来,待弘昼到了广州,必然会有人将他押回京里。这个石咏倒不必多担心。
待一切准备停当,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一起出京。除了弘昼和石家一大家子以外,另有同文馆的几名通译,带同理藩院里一直追随石咏,有志看一看“方外海域”的几名属官,以及他们的眷属,浩浩荡荡地一起坐船上路。此外还有无数护卫弘昼的侍卫随从。这么一大票人,就算是到了微山湖,也绝不会有水匪赶来惹他们。
这日石咏在通州码头,与送行的石喻等人告别之后,石家座船几乎是最后一个出发,离开码头的。待众人都进了船舱,石咏一人,独自立在船尾,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
突然,他转身大声对船老大说:“快,快,将船驶回岸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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