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僧錄司上下為突發命案焦灼的時候,幾十里外,北坊最北的密林中,一座焚屍爐正燃起青煙,司爐人笑眯眯地盯著地上的裹屍袋。
「來活了?」他問。
兩個提著裹屍袋的壯漢點點頭。「行,按牌子交錢。」司爐人說著,指指爐旁的木牌,上面清楚寫明:男屍五百錢、女屍三百錢、八歲以下小兒一百錢。
最末尾還有一行加粗大字:僧人除外,僧人一兩。
「宋昏,便宜點兒唄。您看這位,雖然剃了發,生前可是酒肉都來。誰不知道他早就還了俗?我看,收個五百錢就夠了。」其中一位壯漢笑道。
被稱作宋昏的司爐人不語,戴上手套拉開裹屍袋仔細檢查。「好鮮,」他捏捏屍體肌膚,「昨晚剛死的?」
「咦,居然有個直戳心臟的傷口。」宋昏扒開屍體的衣服檢驗後背,果然看見一處只比針孔略粗的傷痕。
「果然是名昏眼不昏,什麼也逃不過你的眼睛。」壯漢笑。
「沒記錯的話,這是化虛方丈吧。」宋昏站起身,「他不是借住在朱知府的宅子裡麼。」
「是,昨晚意外被掉落的釘子戳入背上,死了。朱老爺叫我們把他拾掇乾淨,火葬。」
「噢,意外。」宋昏點點頭,就不說話了。
一時間場面十分沉默。
氣氛有點尷尬。兩位壯漢摸不准宋昏的意思,只好顛來倒去,把方才的話重複一遍。總結來說,朱知府希望此人焚。
「可以,錢按一兩給就行。」宋昏思忖一會,答應。隨後開始一捆一捆往爐子裡猛地添柴。他今天起得晚,早飯都沒來得及吃,這麼一勞作有些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把柴火添足了,忽然聽見遠方有馬兒嘶鳴,不一會,看見兩個身著捕頭官服的人正乘馬狂奔。
「不許燒他!」那兩個捕頭邊喊邊抽刀。
宋昏站直,慢悠悠取了手套,撇嘴:「你們到底什麼意思?」
那兩人眼看就騎馬到了爐前。其中一人面露冷色道:「我們是僧錄司主事裴大人派來的。」
另一個人緊接著:「化虛方丈死有蹊蹺,應當送交官府檢驗,而非民間火葬。《大梁律》:凡諸屍應驗而不驗,杖一百。」說罷,嘰里咕嚕背了一通律文,並把檢驗承牒一甩,紙軸一路滾到到宋昏面前。
宋昏餓得頭暈,實在懶得再蹲下去撿,看了一眼便道:「噢,那不燒了。」
此話一出,朱府的兩個壯漢眼睛登時睜如銅鈴。「宋昏你是要反悔怎得?」「銀子都交了!」
宋昏慢慢悠悠地熄滅了爐火,將裹屍袋重系牢。
「捕頭來了,可見衙門的人已在僧錄司。勸二位大哥同我一道運屍體過去,說不定,你們的朱老爺已經坐那兒等候多時了。」他說罷,撣了撣身上的柴灰。
那兩位壯漢本就沒多大決心與捕頭對峙,聽見這話也就罷了。四人便一道運著化虛方丈往僧錄司去。這一路腳程頗慢,只因宋昏看見一處早飯攤便要停下來吃。湯圓燒餅肉丸湯,吃得眾人都不耐煩。
好不容易趕到,只見朱知府果然已在正廳坐著。而他身旁,則是位面如冠玉的年輕公子。
「草民宋昏,叩見各位大人。」
話音剛落是一個響天的飽嗝。
裴訓月嫌棄地抬頭,先是看見一雙髒得發灰的毛氈靴。靴子往上是瘦直的腿。來人個子很高,五官臉型看不分明,不曉得是不是臉上塵土太多。唯有眼睛最清晰。黑眼烏青眼白,利落,眼神卻懶散。懶散之中又偶爾閃過那麼一絲精銳,精銳得不像草民。裴訓月直直盯牢來人那一雙眼,嘀嗒,嘀嗒,至少過去了西洋鐘錶盤上三分之一這樣久。
夯兩一聲,是她手中的茶碗落地。翡翠色的官用茶蓋碎成三瓣。紅姑叫人過來收拾。裴訓月覺得耳邊烏嚷嚷,她卻什麼都聽不見,只能看見來人那一雙眼,同這漫天遍地的雪。多少年以前大梁皇宮的朱門前,也有人用這樣一雙眼在雪天中望她。
那時候她很小,被望得心撲通撲通跳。「你叫什麼?」那人笑眯眯問。
「小字盤盤。」她回,然後害羞地轉身跑到阿娘背後。
太像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相像的兩雙眼。
可那人已經死了三年。
「草民宋昏,叩見裴大人。」宋昏又講。
眾人屏息等著裴大人的回音。也不知道這位裴公子為何一看見司爐人宋昏就慌了神。
——「平身。」這二字她最終也忘了講,只顧起身下座去看裹屍袋裡的方丈。宋昏站在一旁,依舊一副懶懶散散無事關己的樣子。可他趁眾人都不注意,垂眼去看了看裴訓月的右手。
那手方才摸過碎茶蓋,他要看看她有沒有傷。
第3章挖眼金佛
(三)朱府
晌午,僧錄司。
後院廚房裡煙火氣連天,一盆盆的牛羊肉往裡送。「怎麼今朝僧錄司要宴客?」街邊有百姓好奇。
「是出人命案啦,朱知府也在裡頭,他老人家一向嘴刁,所以要吃好的。他那個小妾翠珠,更加狂,殺人了還把自己當貴客。」
「嚯,莫論官事,莫論官事。回家自己壁頭邊去講,大街上不要嚷嚷。」與僧錄司僅一街之隔的知名酒樓三仙居外,老闆娘宋三仙驅逐八卦看客。
「老闆娘,實話說來,是不是翠珠把化虛方丈殺啦?」店裡廂食客當然有資格不被驅逐,於是理所當然和宋三仙搭腔。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1t;)
&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