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番话,秦家人皆是一阵无语。陶氏又道:“这方氏听着像是贺家的妾,约莫是脑袋不大灵光,被赶了出来。”
陶氏心中讥笑道:什么天子脚下、法内之地?这天下,还不是那些权贵们说了算?
“还不快将她赶走!”秦檀喝道。
“我不走!”方素怜又盯着那马车,“我偏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谢均!”
“你说…均哥?”此时,那马车的车帘被挑了起来,李源宏从里头跨了出来。
方素怜恶狠狠地盯着那车帘,试图看清“谢均”的脸面。可飘然落至她眼前的,却是一截正黄的袍角。滚着金银线的绣料织工精美,爪扣宝珠的九龙盘旋在云间。
正黄,天子之色!
辽辽天下,再无第二人敢以项上头颅冒险,穿这正黄之色!
方素怜的心,忽如被无数道线紧紧捆缚,陡然跳停了。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目光寸寸移上——
穿着正黄龙袍的男子,正如打量蝼蚁一般看着她。
“区区贱民,怎敢直呼当今宰辅的名讳?”李源宏漠然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她一刻,便会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皇上,这疯妇冲撞了您,可是微臣的大不是!”秦保连忙请罪,“早该请您进府,而不是杵在这门口了!都是微臣的过错,请皇上降罪!”
“无妨。”李源宏道,“朕不便入内,也就不叨扰秦爱卿了。”
晋福公公谄媚笑道:“那皇上,您看这妇人……”他说罢,转眸怜悯地看了一眼方素怜,小声道,“疯疯癫癫的,也不知能不能说话呢。”
李源宏凤眸扬起,冷然的目光扫了过去,“杖毙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已决定了旁人的生死。
李源宏不再停留,而是反身回到车内,道:“出来的也够久了,回宫罢。免得太后问起,又动了肝火。”
“臣等恭送皇上——”
在秦保一干人等的恭送声中,李源宏的马车离开了。车轮子碾过地砖,露出方素怜失神的面容。
她绵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满面冷汗。“怎么,怎么不是谢均?”她颤着身子,整个人抖如筛糠,“怎么不是谢均?!”
她一声声地质问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方素怜心道: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被杖毙!
于是,她便朝外头膝行爬去,颤巍巍的,想要逃脱杖毙的命运。可未爬了几步,便有几个仆役顶到了她面前。
“天子脚下,法内之地。你这不知好歹的妇人冲撞了皇上,可不能免于责罚呀。”仆役笑嘻嘻道,“似你这般卑贱的下等人,竟是被皇上亲口赐死,实在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就笑着上路吧!”
晋福公公站在不远处,搓着手,暗道一声“晦气”。
皇上难得出宫,便碰上个疯妇。一上来便辱骂朝廷重臣,皇上只赏赐她杖毙,还留一具全尸,真是天大的恩宠。这般平民妇人,能死在皇上金口下,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秦檀淡漠地看着方素怜跪在地上发抖,面无表情。她并不良善,自然不会伸手救方氏,更何况方氏本就与她有大仇。于是,她也只是提醒道:“这妇人乃是贺家的妾,待处置罢了,父亲莫要忘记知会那贺朝议一声。”
“还是檀儿思虑的周到。”秦保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提起了圣旨的事,“哎……怎么变成了女学士呢?真是可惜了!”
他在心底盘算着,十有八|九,是那宫里头专宠跋扈的孟恪妃从中作梗。以后檀儿去了丽景宫,那可是有的苦了。谁不知道那恪妃为人蛮狠不讲理?
圣驾离开后,秦府的大门渐渐阖上。无人察觉,贺家的姨娘便在此处香消玉殒。
***
秦檀回到了清漪院,便见着秦桃依在门口。平日瞧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此刻却是眼睛通红,一副憔悴模样。
“三姐姐,可是入宫的圣旨来了?”她念叨道。她已哭了好些时日了,今日却打起了一些精神,至少不再是窝在房间里哭,而是出来透气了。
“是的。”秦檀点头,“我要去恪妃的丽景宫中伺候小公主。”
秦桃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竟然不是做妃嫔?三姐姐你——”一瞬间,她的表情又是释然,又是愤恨,也不知她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些许是在庆幸,秦檀也不过是做个伺候人的女官罢了;或许是在暗恨,若是自己去做了那女官,兴许还能在皇上面前露脸。
秦檀无暇理会自己这个庶出妹妹,回自己房间去了。既然要入宫做女学士,那要收拾、准备的东西就不少;她就不在秦桃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大楚一朝不同于前朝,在宫中设有左侍女官之职,专伴在那些育有公主的妃嫔宫中,须得是颇有学识的女子才可担当。一来,闲时可教导公主;二来,也可与妃嫔做伴。王爷养门客,妃嫔设女官,大同小异,不过如此。
那孟恪妃所出的敬宜公主今年不过三岁,于学问一事上并不多事。如此想来,丽景宫中的左侍女官多是给恪妃跑腿的。
秦檀收拾了几日行李,又派丫鬟红莲去母亲娘家的坟地跑了一趟,给那看门的一对老夫妻包了好些银子,要他们仔细打点朱氏的坟墓,不可怠慢。
红莲跑了一趟回来,回禀她道:“那老父亲素来困窘,小姐好心,打点了这么多银子,他们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秦檀点头:“那便好。”
“小姐……奴婢去见那对老夫妻的时候,听他们说了一桩事,这事儿听着有些奇怪,奴婢忍不住多记了一耳朵。”红莲向来心细,这会儿也是心思如发。
“什么事?”秦檀问。
“那老夫妻说,先前有个秦家男子特意去见了他们,询问可认识二夫人的故旧,如丫鬟、奶嬷嬷之流,说是想问问从前发生的事儿。奴婢听着那男子的形貌。颇有几分像是舒少爷。”红莲蹙眉道。
秦檀听着,心底微微一紧。
又是秦致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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