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踩实了软雪,脚底出细微的摩擦声,西里安拨开树枝踏进了灌木丛中。他抬头看,天空一片昏黄,太阳垂挂在西边的暮色中。
他们的旅程持续了一整个白天,虽然还未离开松林但也剩不了多少距离。
威尔准备生火时,那位贵族少女突然请求在附近散散步。西里安本以为威尔不会同意,但威尔却出乎意料地点头了。
“跟上去吧。”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威尔对他说,“别打扰她,也别让她遇上麻烦。”在女士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守护是男士的一种荣誉,于是西里安就怀揣着一丝责任感追向了少女的去处。
自从救出少女以后西里安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躁动,就像着了魔一样他时不时地会将目光移向少女,等回过神来时才现自己已经盯了很久。
西里安认为这股躁动绝非源于某种不纯的欲望,当亲眼看到阳光将那抹堪称炫目的银白染亮的一刻,他就已经抛却了所有与之有关的世俗的想法,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憧憬和向往。
西里安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太过热情,少女大概也因此才表现出了些许抗拒。西里安决定之后收敛一些,可他们接下来相处的时间也不剩几天了,西里安知道自己留给少女的初印象肯定算不上好。
钻出灌木丛后视野一下子开阔,冰面上反射的金黄华彩让西里安不禁伸手遮挡。
葱葱松林停在了一条溪流前,这是胡安冰川上流淌下来的无数支流之一,它们共同养育着山脚下这片茂密林地,也将汇聚成摩洛尼亚王国的基石——西胡安河。这条大川从北到南弯弯曲曲地跨过了整个大6的西半,数不清的聚落沿着川流生根,摩洛尼亚也依托其丰富的水源建立起来。
不过眼前看得到也只有一条被寒风冻住的小溪,那个披着威尔外衣的娇小身影正蹲在溪边低头观察什么。
少女似乎是嗅到了水汽,穿过灌木丛一路寻了过来。
帽下流溢出来的银色长垂到腰际,血污并未将丝间的光彩完全抹去,少女娇弱的身躯仿佛被包裹在这缕生辉的绸缎之中,西里安单是远远看着就感觉到心里的躁动隐隐加剧。
“你在那里么?”少女突然说。
她没有回头,仍是看着冰面,西里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来这里吧。”少女又说。
当西里安看到这位名为莉迪薇娅的少女微微侧过脸将那湛蓝色的眸子瞥望来时,他才终于确信那是对自己说的。
西里安顿时羞红了脸。
他迟疑了几秒才鼓起勇气从树下站了出来然后走到莉迪薇娅的身边,少女似乎并不介意,只又低头朝向冰面。
西里安顺着莉迪薇娅的视线看到了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冰面表面粗糙而且还反射着夕阳,其实并不适合作为镜子,可莉迪薇娅却好像入了迷似的抽不开视线。
“这上面映着的是我么?”她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那模糊的影子。
影子穿戴着不合身的衣帽,却掩盖不住那一头沿着肩膀垂泻下来的银缕。虽然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得出那就是少女的模样。
“是你,小姐。”西里安回答。
“如果我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脸,你会怎么想?”莉迪薇娅缩回了手,她呼出热气蜷缩身子打了个哆嗦。
西里安愣了一下,他不确定地问:“您的意思是,在这之前您都不知道自己的长相?”
“也许曾经知道。”莉迪薇娅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让西里安感到悚然的话。
“您……失忆了?”西里安脑袋里嗡嗡作响。
莉迪薇娅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
少女的反应越是平静西里安的脑海就越是混乱,但他没法完全地否定少女失忆的可能性,从那样惨烈的事故中生还本身就已经是奇迹,身心完好无损则更是难求。
“您醒来的时候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西里安揉了揉太阳穴,他努力平复心情的同时也询问少女的情况。
“头有些疼。”莉迪薇娅摸了摸后脑勺。
“可能是撞到了。”西里安拨开丝检查,却没现有明显的疤痕或肿胀,“也有可能是因为吹了太多冷风。”
“您还记得多少?”他又问。
“除了名字,都不记得。”莉迪薇娅回答得很干脆。
虽说人没事就好但失忆到这种程度也绝不算小事,西里安下不了判断,他觉得这件事得和威尔商量。
莉迪薇娅将帽子重新戴好,她站起身,“你想和克里夫先生说么?我们可以一起去告诉他。”
西里安看着莉迪薇娅,这个女孩一直都是那样,精致漂亮的脸蛋上不带任何表情,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也看不出有半点慌张。她是会笑的,但至少西里安还未见过她因为喜悦而笑,她所有的笑容都出于礼仪性质。
西里安不知道是因为失忆后女孩才变成了这样,还是因为她失忆前也始终是这种性格,但这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着冷静依然让西里安感到害怕,可她又太惹人怜爱了,让人忍不住得想要关心一下。
“您也不记得自己的家族了,对么?”西里安声音柔和了一些。
莉迪薇娅扭头和他对视,那双仿佛漾着水波的海蓝眼眸直直地望过来,好像总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明明伸手就能够到对方,西里安却觉得彼此之间的目光相隔很远,女孩真正的眼神隐藏在水雾下,他看不清。
“是的。”莉迪薇娅主动撇开了视线,“那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家族。”
“可我看过您的画像,也找到了您的马车,更何况您还戴着那条项链。”西里安也拿不准该说些什么安慰女孩,他认为至少得让女孩确认自己的身份,“您是莉迪薇娅·维斯洛小姐千真万确,我们正是为了找到您才顶着风雪出的。”
莉迪薇娅将藏在胸前的项链拿到手心,金制的鹰展开双翼,徽记雕刻得十分生动。
“这是摩洛尼亚北方独有的索罗白雕,它们就像这片天空的领主,任何经过的飞禽都要向这群猛兽称臣。”西里安低声说,“维斯洛家族的领土从索罗山脉以北到雪山脚下的胡安松林,白雕从上空环视着这中间的一切,而维斯洛家族就像王国的索罗白雕,北方的寒冷与富饶同时归属于他们,雪山脚下的子民都向他们称臣。”
莉迪薇娅木木地点头,又看了一阵她才把项链塞回衣服里,“西里安先生,你对这些真了解,有点不太像一个猎户。”
“没什么,只是会偷懒读些书而已。”西里安尴尬地笑笑。
莉迪薇娅看着他,随即又轻轻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