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小手放進被子裡,哪吒在床畔輕聲落座。
巴掌大的小臉,白白淨淨,俊眉英鼻,確實很像自己年少時的模樣。
可他命不好,當年一誕世就灰飛煙滅,而今好不容易長到六歲,卻仍舊逃不過黃粱一場夢。
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窗台上窸窣作響,隱隱有了風饕雪虐之勢。
獨自坐在昏暗裡,哪吒目光幽沉,腦子裡不自覺想起在雲樓宮那夜,梓菱趴在他懷中嬌顫時所言——
「三郎,你不可以再丟下我,孩子沒了,我們再生一個就是了。」
「好,我答應你,再也不會離開你,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聲聲熾熱,惑耳縈心,久久不散,哪吒喉間滾動,呼吸不自覺深重。
緊接著,耳畔又響起了某一年的上元節承焱許願時的清澈嗓音——
「焱兒要和爹娘永遠在一起!」
永遠在一起?
這句話就像是化為了一股風,在他心間遊蕩,瘀滯得很。
他是一個丈夫,可他如今,也是一位父親。
曾經虧欠太多,到底還是無力彌補……
陽春三月,又到了一年草長鶯飛的季節,隱居的這些日子裡,月姝掌握了不少的本領。
織布機吭哧吭哧地轉著,月姝正在耳房裡編織雲錦之際,那身形挺拔的男人打起珠簾走了進來。
手指滑過絲線,哪吒笑著道:「明日,我們便啟程去乾耀山吧!」
乾耀山是《地質經》中記載的一處風景勝地,據書中描述,其日出「一面紅金大圓鏡,盡銷雲霧照乾坤」,引得許多遊人哪怕路遠迢迢,也非得去觀賞一回此山之上的日出奇觀,而他們母子倆也早就十分嚮往。
但這安排屬實來得太過突然,緩緩起身,月姝疑惑:「不是說等來年的冬天順道去看雪景麼?」
「春夏秋冬,各有韻味,自是都值得領略,等來年冬天,咱們再去一次就是了。」哪吒笑答。
於是,一家人連夜收拾行李,翌日一早,許久未曾驅動過的馬車沿著鄉道蜿蜒離開了陽山。
這是一場心血來潮的旅行,鈴鐺聲飄搖向東,一路走走停停,七日後的傍晚,三人順利抵達乾耀山。
半山腰上有一處寬敞的草坪,左側臨湖,右面靠山,哪吒在此升了個篝火,還架了兩頂帳篷,作為過夜之用。
彎月如鉤,給沉靜的遠山籠上淡淡光輝,天際繁星點點,在夜幕上熠熠閃爍。
承焱單獨一頂帳篷,許是已經睡著了,沒什麼動靜。
而哪吒本是攬著月姝在看星星,然看著看著,二人就滾到了一起。
螢火蟲一般的細碎幽芒浮在帳頂,光亮傾落,盈滿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