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禹的眼睛渐渐红了,姜姝听见这话也很难受,儿时,叔父、婶母待他们兄妹俩犹如亲生,兄长也曾真心敬爱叔父。
“叔父主事二载,侯府欣欣向荣,那一日,我将做好的功课拿去给叔父看,听见了他与福管事的对话,福管事说我读书用功定是想尽快袭爵拿回主事之权,叔父沉默片刻后竟问他可有解决之法,福管事言道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姜姝听得心惊胆战,“叔父同意了?”
“他未曾开口,我怕被现慌张离开,之后,我日日难安,也不敢去见叔父,我知问题根本在侯爵,欲向叔父坦言无心袭爵,可还没来得及,那一晚狸奴误吃了我的饭菜……死了。”
姜姝惊呼,又忙捂住嘴,狸奴是婶母送她的,她日日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听说狸奴病死,她伤心了好久。
“夜半,会有人在我的窗外徘徊,日间,我也时常觉鬼祟之人,我终日惶恐活在被害的恐惧之中,直到叔父提出回乡祭祖,我知自己逃命的机会来了,可我不能带着你,你对他没有威胁,留在侯府比跟着我亡命强。”
姜姝喃喃自语:“出前夕,我因吃坏肚子,不能与你们同行。”
“是我在你的汤羹里动了手脚。”
“我不知,你原来那般痛苦,我什么都不知道。”姜姝无比懊悔,她曾引以为傲和睦的家庭,原来早已满目疮痍,她缠着兄长撒娇时,不知兄长每日活在恐惧彷徨之中。
“你还小,不怪你。”姜禹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她的头小小的、软软的。
“途中偷偷离开后,叔父一直派人找我,我知若被他找到只有死路一条,我只能不停地逃命,一路上混进过跑商的队伍,也扮过小厮乞丐,终于我逃到了岳州,那时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也没进过一粒米,我昏倒在路旁,被一农户所救,休养一段时间后我不敢久留很快便离开了。后来终是到了许府,却见府前挂满了丧幡,外祖父病逝了,我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姜姝记得,那一年兄长失踪,外祖父病逝,岳州许府与侯府再也没有了联系。
“那后来呢?兄长一直独自一人?”姜姝不敢想象,十二岁的少年面对层层追杀,是怎样一路逃亡活到了现在。
姜禹低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
“前几年,确实比较狼狈,后来渐渐地,寻我的人便少了,我想叔父大概以为我死了,或者已经不在乎我是死是活了,我跟着跑商的队伍做点小买卖,勉强度日。再后来,我结识了几个经商的富公子,生意也做大了些,少不了要抛头露面,于是十九岁我便蓄了须,怎么样?还不算难看吧?”他还有心思玩笑。
姜姝眸中水雾不散,轻摇了摇头:“兄长风姿卓绝,蓄须更添风韵。”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了你,但是姝儿,你要答应我,保持现状佯装不知,他们待你是极好的,这些年并没有亏待你,不要为了我,逼迫自己与他们对立。我的事情,会自己解决。”
“兄长……”
“听话,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让你身处危险,我情愿一生不再见你。”
姜姝知道若真有那一日自己会作何选择,此刻只能先点头应下。
缓了一会儿,姜禹竟问起了晏怀:“怎么不带他一起来见我?”
“他说兄长没有说要见他,不能没了礼数。”
姜禹轻笑:“晏二公子还重礼数?”
姜姝微微惊讶:“兄长知道他?”
“跑商后,我时常来洛城,而且我之所以在此时见你,也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我的下落,我如何能不知道他?”
姜姝脸颊泛红:“兄长要见他吗?”
晏怀在隔壁等了许久,他知道兄妹二人重逢,定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没想到姜禹会想见他。
他整了整衣冠,随姜姝去了隔壁寮房,在见到姜禹时,惊讶道:“你是……不平兄?”
“你们认识?”
姜禹唇边染了笑意:“我与知安兄前不久才在春满楼见过。”
晏怀很快反应了过来,那日来东羡邀好友相聚在春满楼,他与姜不平初次相见,但隐隐有种亲切之感,只道是一见如故,原来对方一早便知他的身份,是以话里话外关切良多。
“妹婿见过兄长。”晏怀恭恭敬敬拜了一礼。
姜禹虚扶了一把,笑了笑:“那日见晏大人,可并非如此正经之人啊。”
“兄长取笑了。”说完他还看了姜姝一眼,低声说了句:“莫要误会。”
姜姝脸颊绯红,她没误会啊,被晏怀这样一说才要误会好吧。
三人坐下饮茶,姜姝问兄长之后有何打算。
姜禹凝声道:“姜开善经营侯府十余载,已是根深蒂固,我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就算回归侯府,也不过是他的傀儡,甚至我这条命很可能朝不保夕,十一年的颠沛流离我不会忘,但如今还不是时候。”
姜姝心中沉甸甸,她知总有这一日。
正如婶母担忧的那般。
晏怀:“若有需要……”
姜禹抬了抬手没让他说下去,“我虽为一介商贾,亦知朝堂不稳,卫王势力盘根错节,晏府处境并不比我好多少,陛下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我一人之事怎比得上家国天下,知安兄就莫要为我这点事分心了。”
晏怀连连说了几声惭愧,姜姝又问兄长在何处落脚。
“我与来东羡在洛城买了处宅子,可供短暂歇脚,知安兄应该知道位置,但我并不是时时都在那儿,有事情我会来找你们的。”
“若我想见兄长呢?”
姜禹笑了笑:“那就去宅子找我,我若不在,管事会给我传消息。”
日渐黄昏,到了该分别的时刻,姜姝心中就是再不舍,也只能随晏怀离开,临行前嘱咐兄长:“洛城识你之人不在少数,万望小心行事保重自身。”
“我如今这副样貌,除了亲近之人谁人还能认得出?”姜禹坦然道:“姝儿放心,那般危险的境地我都走过来了,自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