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略加思考,提起硃砂筆,給每個人都批了。
「阿姊的家人好像也想見阿姊,阿姊要見嗎?」
「可。」
作為巫馬姳,祂應該對原來的家人有留戀。
巫馬一族的人一直被幽禁府中,因陛下納巫馬氏在即,所以恩准巫馬氏的母親和祖母入宮探親。
巫馬一族的女眷在宮人的引領下過了三道宮門,行至蘭妃殿前,才敢稍稍抬頭一睹這座作為歷代寵妃宮殿而出名的雄偉建築的真容。
她們被關得太久,眼睛已經無法直視太陽;老太君的背完全駝了下來,明眼人看得出來她時日無多,年方二八的巫馬二小姐身著素衣布裙,和榮光煥發的姐姐比起來,竟像災荒年間的難民。
她們差點沒有認出她來,從前的巫馬姳甚少穿得這樣鮮艷,也甚少這樣高高在上,令人自慚形愧。
就連巫馬姳的親生母親也覺得女兒無比陌生,「我兒,你從前是賢王的未婚妻,雖你二人尚未成親,但人人皆知你與賢王的關係,你怎能……」
白晝糾正她的說辭:「巫馬夫人,是反王,不是賢王。」
祂不愛咬文嚼字,卻一定要在這種關頭挑字眼,祂不喜歡巫馬夫人看祂的眼神。
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事情就是比較二字,那些與自己原本差不多狀況的人轉頭飛上枝頭,叫人心頭盤旋著一條毒蛇,撕咬得人坐立不寧。
巫馬二小姐說:「姐姐,你既然得陛下寵愛,為何不叫陛下把我們放出來?難道姐姐在宮中享樂以至於把家人全都拋之腦後了嗎?」
白晝覺得這二人的說辭自相矛盾,十分好笑。一人勸祂做貞潔烈女,一人卻勸祂曲意逢迎,或許她們也不是希望巫馬姳做什麼,只是看到巫馬姳過得不那麼悽慘,所以失望。
終於,最沉默的老太君把拐杖重重一拄:「夠了!」
老太君抬起那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白晝,似乎想看穿這個她從未正眼看過的孫女,過了一會兒,她的語氣柔和起來:「阿姳,祖母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喜妹急了:「小姐——」喜妹甚至要比原來的巫馬姳還要看得透徹,這個老太君何時在意過自己的孫女們?
「好啊。」白晝忽然改了主意,巫馬姳是祂的轉世,神降之後,祂有了巫馬姳所有的記憶,卻很難理解她的感受。
這具身軀有太多的不甘,以至於原本的靈魂離開身體之後,那種強烈的恨意仍然停留在身體裡。
白晝最後把喜妹也趕出去了,祂無視喜妹的不情不願,微笑著道:「祖母請坐,母親和妹妹也坐吧。」
老太君不帶感情地看著所有宮人都退出了內殿,問:「阿姳,你喜歡陛下嗎?」
「祖母以為這個問題重要嗎?」這句話白晝是替巫馬姳反問的。
白晝把這段記憶從巫馬姳的腦海里翻出來,緩慢道:「當初陛下要求祖母把阿姳送進宮,祖母似乎也沒有問過阿姳。」
老太君以為白晝在責怪她,眼眶倏而紅了:「祖母也是沒有辦法,在那種情況下,祖母必須讓更多的人活下來,你父親你哥哥都不在家,祖母無能啊——」
巫馬夫人皺著眉看祂,巫馬二小姐也是滿臉壓不住的怒火,顯然是覺得祂咄咄逼人。
白晝十分好奇:「難道陛下震怒不是因為父親和哥哥跑了嗎?父親和哥哥不顧你們的安危,在他們做下決定的時候,我相信他們一定想過後果。怎麼祖母反而自責呢?」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巫馬家的男人跟著賢王反叛了,他們在選擇反叛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母女妻兒可能會被屠戮殆盡,可是他們還是這麼做了。
倒不如說,是因為巫馬姳的存在,巫馬一族只是被幽禁於府中。
老太君愣住了:「……你父親和哥哥有他們自己的考量,豈是我們這些婦道人家能夠左右的。」
「好吧。」白晝真誠地問道:「那麼二妹剛才為什麼還要責怪我呢?父親和哥哥害你們被幽禁,也不是阿姳的錯誤。」
好像……真是這個道理。
巫馬夫人和巫馬二小姐不約而同地愣住了,但是老太君沒被祂唬住,因為她一開始就知道兒子和孫子在做什麼,甚至一手掩護了他們潛逃。
白晝把老太君心裡那點小心思看得分明,覺得格外沒有意思。
老太君似乎也意識過來,「巫馬姳」並不是個空有臉蛋的蠢人,她改變了策略,試圖用另一種方式說服祂:「當今陛下是出了名的多情,也是出了名的冷酷,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現在寵愛你,這寵愛又能有多長久?賢王宅心仁厚,先帝在時數次誇讚他有先祖之風範,更何況你和他還有舊時的情誼在,眼下賢王得民心,不日就要進京……」
「原來祖母是為賢王當說客。」白晝裝作疑惑道:「祖母不是被幽禁在府中,是如何接觸到賢王的人?還是說賢王已經進京?」
老太君急急否認。
白晝繼續猜測:「那我猜父親和哥哥也一定回來了,所以祖母才這麼賣力。」
「哎——」白晝嘆息道:「當初需要阿姳的時候,沒有想過阿姳有婚約在身;現在又來提醒阿姳和賢王情深義重……可是果真如此嗎?」
「男人成就宏圖偉業,豈可將兒女情長時時放在心上?」
「巫馬姳」屢次出言挖苦,老太君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板著臉道:「陛下當時要你進宮,我瞧著你也沒有什麼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