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司的路上有一站是医院。
我隔着窗户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人,从穿着来看,他应该是个年轻的男生,只是他戴着帽子捂着围巾,我也不是很确定。他身下的轮椅看起来是很高级的电动轮椅,他的身上腿上都绑了几条黑色的带子,右臂在扶手上斜搭着,左臂无力地垂在胸前。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突然心痛得无以复加,我的容时,有一天也会变成他这样吗?
公交车缓缓开动,那个男孩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甩了甩头,未来容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不是我现在要考虑的。现在的我只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不想离开他,我也不会离开他。
过了医院没两站就到公司楼下了。
因为暑假常来,公司前台认得我,直接让我进了办公区。
容时他们刚刚结束一场会议,其他人出来吃饭了,只有他还在会议室没有离开。
我直接拎着饭盒推门进去。
看到我,容时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今天早上搅得我心里乱糟糟,只怕这会儿我还在家里躺着睡大觉呢!
我没说话,示威一般地把饭盒重重放在会议桌上,示意他吃饭。
大概是碍于公共场合,容时没有拒绝,乖乖拿起筷子。
我摸了摸饭盒,仅剩一点余温,换做平时,我肯定要帮容时热一下的,但是今天还是算了,咱也是有脾气的。
谁也不是软柿子,随便捏的!
可我为什么要来给他送饭?
我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怕他跑了,怕他饿着,怕他……身体出问题。
我暗暗观察着他拿筷子的姿势,右手还是很灵活的,什么狗屁渐冻症,不会是误诊了吧?
“你吃了吗?”他问我。
“没有。”我没好气地说。
他起身去外面拿了些我爱吃的甜点回来,“吃点吧。”
“不用,气饱了。”我转头看向窗外。
曾经我以为我在这个大城市拥有了一个家,终于不用像童年那样担心随时被人抛弃,没想到这还不到半年,这个家已经风雨飘摇了。
可即便风雨飘摇,也还是我的家,我也还算有家,我怎么能允许它消失?
容时吃完了饭,洗了饭盒重新装好,走到我面前说:“走吧,小展诗,去我办公室谈谈。”
我起身跟他走出会议室。
公司其他员工看到我又来了,一个个打趣道,“还是老师好,寒假长,还能给男朋友送送饭。”
是的,知道我们结婚的人很少,所以即便我们离婚,也根本不会有几个人知道。
容时先进了办公室,我跟着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他的办公室了,突然有种不甘心牵扯着我,我又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向公司里的同事宣布:“容时不是我男朋友,我们结婚了,他是我老公!”
容时显然是听到我说的话了,我关门进屋,他回头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一丝怒气,“小展诗,我们总要离婚的,你跟他们说我们结婚干嘛?”
“谁说我们总要离婚的?我们现在还是不是夫妻关系?我凭什么不能对外宣称你是我老公?”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我自己都被自己咄咄逼人的样子吓了一跳。
容时靠着窗台,已经退无可退,他抓住我的肩膀,“小展诗,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渐冻症也不是闹着玩的。你还年轻,没必要跟我拴在一起。”
“谁要跟你栓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我一定会离开,就是有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后退一步,逃离他的禁锢,“可是我现在还爱着你,我就不可能放手!”
“没什么不可能。”容时又靠近我一步,“小展诗,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今天早上以前,我犹豫了很久。甚至到今天你给我送早餐的时候,我都没有坚定离婚的想法。”
“那就不分开。老公,不管生什么事,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我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可是,小展诗,你知道的,这个病是在一点一点展,是在看不见的时候,一点一点吞噬着人的行动能力。我没办法当它不存在,也就没办法和以前一样,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他说这个病会“一点一点吞噬人的行动能力”。
我突然想到了早上那杯他没有一次性端起来的牛奶,还有之前莫名其妙的摔跤。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我拉着容时的手,抱在胸前,“容时,我不怕。而且,不一定要你给我一个家,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你也说过,其实不是谁给谁一个家,温暖的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创造的。”
“可我再也没法努力了。”容时的目光哀伤,没有一点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