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香凝玉围了毡帐,火烧得极旺,只置了八张紫檀雕花矮几,上头皆有泥炉,温着水酒,每张席位旁,都跪着一个出色的侍婢,用扇子扇着小泥炉,不时布菜给席上的人吃。
木奕珩陪在末,兴致缺缺。被木清鸿强行拉来给卫世子凑趣,当日早已闹翻,却不知为何,这木世子竟毫无脾气。他心里气还没消,犹记得卫子谚对他女人的垂涎。
闷头饮了两杯,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他转过脸,见卫世子推开怀里被撕扯得袒胸露背的女人,朝他笑着扬手,说,“多亏了木九引荐,我身边,才多得一名大才。今晚我得赏你,说吧,金银珠宝、娇婢美姬,随你选”
众人大赞世子阔绰大方,木奕珩皮笑肉不笑道“世子既要赏,木九可就厚颜受了。”
不理木清鸿如何给他打眼色,翘着脚道“听说前儿卫世子得了个美妾,弹得一手好琴,世子叫她出来,与我弹一曲娇娘赋。”
花下有娇娘,肌肤绵且香
是下流到不能更下流的乡间俚曲。
座中无不变色。
木清鸿几乎要晕去,当下顾不到去斥他,起身便一揖到地“世子恕罪,奕珩他”
就听卫世子扬声大笑,跺脚,拍着大腿,“你这混蛋木九”
他哈哈笑道“好胆子就没你不敢戏的女人是不是色胆包天,说的就是你”
回头与下人道“去,把黄姨娘叫过来,见过诸位”
那下人脸都吓绿了“世、世子,可是前天才、才入府的黄姨娘”
“还能是谁赶紧的,叫她不要磨磨蹭蹭”
木清鸿未完的话吞回肚去,惴惴坐下来,回身瞪了木奕珩一眼。
木奕珩笑道“卫世子果然爽快来,木九敬这一杯”
正说话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抱歉,我来迟了。”
就见侍婢拢了毡帘,一人垂头而入,面若冠玉,唇如涂丹,二十年岁,墨半束,穿一袭银色云纹锦袍,大袖翩翩,朝众人施了半礼。
“季安”卫世子当先笑道“你快来,我与你介绍。”
木奕珩转过眸子,持杯的手一顿。
唐逸步上上席,在卫世子身畔坐了。
“这位是文渊侯府七公子,谢七爷。这位,崇远大将军的侄儿,杜爷木五爷你见过了,他下是”
“木爷。”唐逸看向木奕珩,面色平静,目光沉沉,“好久不见。”
屈辱的滋味在心头,是苦的咸的涩的,绝不好受。
这人,以恩义相胁,迫他作了四幅春画儿,才有今天,他为人客卿,屈于权贵的下场。
这人,于他有夺妻之恨,刻骨深仇。他怎会忘
木奕珩扯开唇角,笑了“哟,这不是唐大才子吗怎么来了京城,也不打声招呼,我们好招待一番,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卫世子笑道“对了,你们识得。多亏木九,叫我得了这样出色的人物。季安,你陪卫世子坐一席,叙叙旧去。”
唐逸只得起身。他胸腔里闷着一口浊气,几乎要吐血。木奕珩适才那句“我们”指的是谁
如今那林氏,已经住进他的后院,成为他众多妇人中的一个,夜夜候在房里,等他同眠吧
走过来的脚步,就有些虚浮。面上挂着笑,眼底却尽是冰霜。
“哎,不用了”木奕珩把身边斟酒的侍女一拖,给抱在腿上,笑嘻嘻道“和大男人挤一席作甚爷可没空与你寒暄。”
唐逸已经走到他席前,无处落座,十分尴尬。额头青筋隐隐跳动,手在袖下,攥得骨节白。
卫世子哈哈大笑“季安,你别理他这混小子,色中翘楚,眼里只瞧得见女人来,你回来吧。”
唐逸只得微微颔,佯作不甚在意,恰卫世子笑道“未与诸位介绍,这位便是城头赛诗会的鳌头,云州唐季安,季安,你敬大伙一杯。”
唐逸举杯,笑着与众人致意,“唐某不才,初来乍到,献丑献丑。蒙世子不弃,客居公府,有幸识得在座俊才,唐某先干为敬。”
仰头才把酒喝了,就听角落阴恻恻的一声,“酸死了”
唐逸动作一顿,就见木奕珩以手扇着鼻子,问靠在他臂上的侍婢道,“可闻到什么怪味酸不拉几,像是坏了多少年的陈年馊饭。你说一个扮丑赔笑的货色,装什么清高人物真是酸死爷了。”
木清鸿见唐逸变了脸色,忙扯了木奕珩一下“九弟,你醉了么”
唐逸眉间黑,几乎就要冲起来与他对峙。碍于主子在旁,不好冲撞他的客人,强自忍耐着,朗风霁月的笑容是怎么都端不住了。
想卫世子近来颇宠信于他,财帛赏了不知多少,又正要靠他扳正名声,必会替他训斥这木九一番,倒比他自己与人口舌要强得多。
哪知卫世子噗嗤一笑,浑不在意地骂了一句“你娘的木九,除了漂亮妞儿,就没你能入眼的人是不是”转脸道“季安,你别理他,你跟大伙说说你们云州风土。”
座上热闹了一会儿,下人灰溜溜进来,偷偷在卫世子耳畔回道“黄姨娘哭哭啼啼,不肯随小人前来,小人说是世子所命,她就摸把剪刀要抹脖子,小人不敢强迫,只好来问世子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