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管事说的有道理。”苏芙蓉轻飘飘弹了弹指甲,染好的金蔻丹颜色周正,越衬得十指纤纤,细嫩如春笋。
她微微勾唇,笑得相当和气:“只是体面这东西,不是我说给就能给的。童管事你看,玉姨娘一个后宅妾室,因为生下的庶女不敬主母,主动去跪祠堂请罚,这么点子事儿,短短两天就能从苏家后宅一阵风似的传到大街小巷,尽人皆知,我倒想问问童管事,是谁不让玉姨娘体面?不让少爷体面?”
苏芙蓉说话调子慢悠悠的,吐出来的话语却如刀似剑,直逼童管事面门,“玉姨娘向来本分,只管内宅一亩三分地,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了童管事,要把她和若怜不敬嫡母的事大肆宣扬?你是唯恐少爷听不见闲言碎语吗?”
苏家百年豪富,又在苏父这代成了皇商,非但产业庞大,宅邸也占地甚广,内外院之间隔着长长的回廊。可是现在,内院的妾室挨罚,不但能传到外院,还能一路传到大街上,外院管事不可能毫无干系。
童俊峰藏在面具后的脸僵住,冷汗悄悄渗出,他顿了顿,再次躬身行礼,喑哑道:“小人绝无此意,望小姐明察。”
“这点小事儿,察什么察?”苏芙蓉端起茶盏,“童管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我也是知道的,以后把篱笆扎得牢些便是。”
主家端茶送客,童管事有眼色地告退,匆匆离开,两只大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怼走童管事,苏芙蓉心情甚好,连迎春木着脸汇报又亏了一万多两时都笑盈盈的:“今天生意不错。”
迎春:“……小姐说的对。”
今天是卖福帕的最后一天,满城人都疯了,居然还有外地来的!虽然限购一人一条,但有钱人家派出十几二十个仆婢过来,硬是一人买一条,伙计也无话可说。
这种疯狂,直接导致午时没到,苏家铺就撒出去一万多两,等到傍晚闭门会亏损多少,迎春简直不敢想。
苏芙蓉在迎春的担忧中慢吞吞喝着茶,盏茶还没喝完,忽见外面传来声响,紧接着有人来报,说是兰阳郡主亲至,还带着外孙女和颐县主。
说起这位兰阳郡主,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是因她多得天子宠信或是张扬跋扈的缘故,而是因为命苦拳头硬。
兰阳郡主年轻时和郡马育有两子一女,但都先后夭折,连孙辈也无,只有女儿留下棵独苗苗。夫妻两人白人送黑人,还连送三次,再强韧的神经都顶不住,郡马没多久便因伤心过度,抑郁而终,兰阳郡主反倒物极必反,摧残出一颗钢铁心脏,靠着铁血手腕在京城贵妇圈一枝独秀
她两个儿子是因病去世,只能骂老天不长眼。女儿却不然,是被女婿、婆婆和满院妾室合力磋磨而死,差点连小闺女都保不住。兰阳郡主从接连而至的丧事中缓过气来,就开始了和亲家告御状打官司的漫长争斗。
兰阳郡主的亲家是渭城侯,女婿是侯府嫡次子,双方门当户对且各执一词,天子惯例是要和稀泥的,但兰阳郡主一天天的披麻戴孝,手执火把,赤脚站在渭城侯家门前,扬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侯府一天不偿命,她就在这里站一天,叫全天下人看看渭城侯是怎么欺压寡母的。
要真的天昏地暗无处说理,她就把自己烧死在渭城侯府大门前,必将冤魂化成厉鬼,一日日索命。
渭城侯夫人出来哭求,甚至当面责打幼子,兰阳郡主皆不为所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郡主现在无夫无子,只有一条命,也赔给你们渭城侯府吧!”
她自己站在门口叫骂不算,还指挥家下人每天定时定点地去四个城门和各条街道交汇处,高声宣扬渭城侯府的丑事。起初说的都是真的,后来见渭城侯没动静,就真假掺半地往里添料,没多久便把侯府上下整得人人喊打。
渭城侯当然不满,但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跟个守寡郡主硬扛,稍有动作就得被言官申斥。如此耗了两个月,非但嫡长子袭爵的旨意被压,几个成年庶子的名帖也一直挂在吏部,没有反应。多方压力下,渭城侯府终于偃旗息鼓,把兰阳郡主的外孙女送出大门,誓从此将其交给兰阳郡主,绝不多言。
这个外孙女,就是后来的和颐县主。
她当年还是个三岁幼儿,被祖父母和叔伯簇拥着走出侯府大门后,一步步走向自己外祖母,到了跟前回身对侯府众人拜了三拜,然后扭头就把绫罗锦绣的外套一脱,露出里面的素白麻衣,悲痛哭道:“母亲仙逝,没有人给她戴孝。外祖母,我要是跟你走了,能给我娘戴孝吗?”
一击毙命!
侯府众人尴尬不已,围观百姓感叹唏嘘,夕阳余光里,瘦成皮包骨的兰阳郡主狠狠抱住外孙女,俩人嚎啕大哭。
渭城侯的嫡次子大大丢了脸,根本没有好人家敢结亲,连带下面几个庶子女的婚事都大受影响。渭城侯顶不住美妾轮番哀求,隔年就将这个儿子送出京城,放到老家去做富贵闲人了。
结果此人受不了打击成天酗酒,半年过去就喝醉酒淹死在河里,随了早逝的夫人而去。
这事儿兰阳郡主诅咒誓和自己没关系,渭城侯跳脚查探后也不得不承认,但是谣言嘛,就是越奇越狗血越传得广,民间“老母亲为女”的版本都传了不知多少个。
兰阳郡主从此得了个“铁腕郡主”的名号,无人敢惹——她无夫无子,惹不起也没必要去惹。三岁的外孙女则因纯孝忠勇,得封和颐县主,祖孙俩就这样关上门过起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