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岳碍于面子接了陈徐行的电话,对方没说别的,却执意要他转交路清尘,这更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怕是方河嘴里的那个小画家真是路清尘。
直到真切感受到路清尘的态度,他才后悔自己轻率。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房间里没有开灯,有月色照进来,泻了一地寒凉。
路清尘缩在窗边一个圆形沙上,裹着一条白色纱棉薄毯,半睁着眼,没什么表情。手机扔在脚边,这会儿已经安静了。
他早在宴会前就接到过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那时候沈君怀刚走。就算陈徐行再怎么落魄,也有自己的眼线,路清尘一落单,电话就来了。电话打通,陈徐行话没说完一句就被挂断,之后换了多个号码,他都没再接。
然后就是通过展岳,不过展岳被他关在了门外。
后来,大概是陈徐行实在没办法了,便给他一条一条地短信。
先是道歉,小路,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接着诉苦,我现在事业和名声都毁了,现在只求余生安稳……
最后求情,能否到此为止,让我能保全子女家庭,我会出国,再不回来……
陈徐行还是很擅长谈话,几句就把自己的心存愧疚、悲惨现状、卑微诉求表达地淋漓尽致,但路清尘已经不是当年任他摆布、被他几句话就吓回去的学生了,到现在,他已对别人的痛痒不能感同身受了。
他平静地将短信一条条删除,甚至没什么感觉,直到看到随后过来的一段视频。
视频很短,只截取了几个镜头,应该是经过处理之后过来的。镜头里沈君怀的脸一闪而过,而后就是躺在地上赤身裸体的方河,还有大片的暗红色血液……
他在拥挤的画面里,依然注意到了远处灯塔上微弱的光,于是,几乎当机的大脑里传回一个信息,这是在海上,在船上。
视频后面紧跟着一句话:他们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也付出了代价,能否请你让他到此为止?
路清尘盯着这句话,有些费劲地思考“你我他”这些主语分别指谁,然后脑子里又不停地回荡着方河的惨叫,还有一闪而过的沈君怀的脸。
他脑海里像一幅涂满了暗色颜料的画,只有远处那盏弱光让他得以保存最后一丝神智。
沈君怀在游轮上的报复,无端就和苏长羡口中他暴打女友出轨对象的场景重合起来。
渐渐地,路清尘脑中的声音杂乱起来,那丝神智已不在。他捂住耳朵,紧闭上眼,声音依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方河在马场说,你以为他还会要你多久!
是苏长羡在去江心洲的路上说,脏!
展岳在宴会上的应酬有些心不在焉。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路清尘关上门之前看他的那一眼,没有愤怒、意外、悲伤,以及任何其他情绪。他的内疚越积越多,最后达到顶峰,不得不抛下宾客,转身向客房走去。
他看了下时间,晚上1o点,还不算太晚。他还是决定去敲门试试,道个歉也好,说句话也好,总之不能再让自己心烦意乱下去了。
然而在房门口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动静。他伏在门上细细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又看了下门缝下面,也没有灯光。
出去了?已经睡下了?展岳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偷窥者。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吓了展岳一跳。
“我找朋友,一直敲门也没开,可能睡下了。”展岳有些尴尬。
男服务生端着夜宵,正要去隔壁房间送,便好心提醒他:“这间房里的客人吗?大约半小时前,他出去了。”
展岳一愣:“他去了哪里?”
服务生想了想说:“他应该是去断臂崖了。”
断臂崖在酒店西侧,和东边的露天海滩不同,是一处陡峭的绝壁,因为地势险要,游人很少过去。为此,当路清尘跟服务生问路的时候还被好心提醒,那里天黑不安全,路又难走,想看海去东边的露天海滩就好了。
服务生又说:“那位客人说海滩上人太多,便一个人往西边去了。”
展岳突然之间掠过一个念头,极快,他没有抓住。
他来不及细想是什么,只是心底有些不安。他没多做思考,便出了酒店,快步往断臂崖走去。
断臂崖距离酒店有十分钟步行路程,和东边的沙滩相比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其实没什么风景可言,夜色下礁石嶙峋,犹如潜伏在暗处的庞然怪物,在潮水拍打冲击下激荡出喧哗悲鸣,越靠近越觉得潮水嘶吼之声夹杂着惊恐狰狞,所以晚上几乎没人会来这里。
展岳踏着湿漉漉的礁石,艰难地寻找着路清尘的身影。
下面都找过了,遍寻不着,他只好攀着几块大石往上爬。他心里着急,衣服和脸都被打湿,好几次差点摔在石头上,整个人狼狈不堪。再往上有一处相对平缓的石崖,基本就到顶了,他心里想着,一定得上去看看,说不定路清尘就在那上面。
展岳终于爬上来,气儿都没喘匀,就被吓得定在当场。
路清尘站在崖顶边缘处,面向大海,黑色帽衫被海风吹起来,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头微低,似乎在看距离自己脚尖不足一掌远的崖壁,也不知道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