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他从昏睡中醒来,口渴得厉害,可能是睡迷糊了,他半眯着眼,晃荡着下了楼。客厅里昏黄的地灯亮着,他低着头,踩着光影慢悠悠走到厨房找水喝。
他潜意识里不想在厨房久留,端着水杯往回走,一回头便撞在一个人怀里。
他迅后退半步,和对方拉开一点距离。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用力捏住水杯,尽了全力不让水洒出来。心脏位置又开始弥漫着一股股勒紧的麻和疼,迫使他不断深呼吸。
沈君怀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我,我喝口水就上去。”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他害怕沈君怀沉默的样子,因为不知道沉默背后是什么样的情绪和打算。仿佛自己主动挑起话题,主动打破沉默,就能安全了一样。
他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只剩一些淡淡的淤红,手也能自如活动了,但整个人却像幽魂一般,手脚和表情都落不到实处。
他甚至抿了一口水,接着说:“我喝完了……我上去了……”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成为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的尾音。他全身僵硬着想要赶紧离开厨房,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君怀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抬起头仓促地看了一眼挡在面前的人。
沈君怀伸出手想要揽住他的瞬间,吓得路清尘手里的杯子滑了出去,啪一声脆响,让两个人同时怔在原地。
路清尘手忙脚乱地弯腰欲捡,被沈君怀拦下。“我来收拾吧!”沈君怀很快将碎玻璃收拾好,对着立在一边不作声的路清尘说,“我们谈谈吧。”
我们谈谈吧!
路清尘听完这句话,瞳孔瞬间收缩,他扶着墙有些站不稳。
他害怕谈谈。
沈君怀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想过去扶他,但考虑到他会害怕,又停在原地。“你别怕,就只是谈谈。”他用很缓慢的语气,尽量将事情讲述的听起来不那么起伏。
他走过去,带着路清尘慢慢走到客厅,坐在沙上。路清尘端端正正坐下,像个等待老师点名问答问题的小学生。
没有等太久,就听见沈君怀说:“方杜两家和陈徐行的事,我会解决,你不要害怕。之前是我误会你,我给你道歉。”他认真地看着路清尘,“对不起,让你受伤,是我的错。”
路清尘紧绷的肩膀落了落。
“还有,”,沈君怀顿了一下,“你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我已经联系好医院,明天就送你过去。”
林医生后来又来看过路清尘几次,并多次建议去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但对于去医院这件事,路清尘有着出奇的固执,他的不配合让他得以在家里“再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观察就这么一直拖下去,拖到现下,他的暴瘦和精神状态到了任谁都不能再假装看不见的地步。
听到沈君怀说“还有”的时候,路清尘就弓起了后背。
他呼吸很浅,感觉自己的胃在打结。他隔着两个人的距离,看着沙另一头的沈君怀,暗橘色的光影让沈君怀的脸有些失真,没有表情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凶。
“我不去。”路清尘有些着急。
他尽管还是很害怕,但是他已经原谅了很多事,他每天想事情想到痛苦不堪的时候,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原谅吧,这样所有人就能像往常那样,所有事也都像没生一样。
他现在就想在家里待着,不离开他依赖和习惯的这一切,为什么还要为难他呢?
“像往常那样”原来是一种奢望。
“听话,你必须得去医院了。”沈君怀预料到他会不配合,但这次他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路清尘的身体状况很糟,精神状况也必须干预。
“我不去!”他又往后缩了缩,眼尾红,嘴角难以抑制地垂下来。
“我不去医院,我不要坐船,我不要画画了……我错了……”
不受控制的话脱口而出,像是藏在潘多拉盒子里的秘密,一旦打开了盖子,就全部涌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上船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他隐忍着哭,弯着身子上前抓住沈君怀的衣袖。
“我以后不画画了,我谁也不见,哪里也不去,你别送我去医院好不好?”
“打我也没有关系的,我不疼的,真的一点也不疼,只要你别生气,我没有关系的。”他的眼泪像流不尽一样的,打湿了沈君怀整条胳膊。
“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做了,别人会做的事我也可以学。”
“我,我还要很多事要做,我要在家里等你回来,烤蛋糕给你吃,我不能去医院的,求求你……”
沈君怀活到3o岁,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被无尽的悔恨和剧痛淹没。
“去医院只是看病,不是不回来了。”
“你别哭。”
“我们看完就回家。”
“我不会把你扔在医院不管的。”
“好了,好了,不去了,我们不去了。”
“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
“对不起……”
第16章至少还愿意和他在一起
沈君怀再也没提去医院的事情。
路清尘依然每天待在画室里,足不出户。
他的几幅作在寒星重点推荐展览,在业内几乎掀起一片赞叹之声。不少人想约见这位神秘的年轻画家,但是无奈现在连寒星老板展岳都没法把他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