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横山顶露出半个鲜红的太阳,朝霞映衬下的村子,孩童戏耍,鸡鸣狗吠,一派祥和景象。
会议室门前,迎着朝霞的董保民和余南山,正和对面一肩霞光,背着包袱的苏鹃搭讪,看上去她正在跟他俩告别。
苏鹃昨晚和曾子萍同住一个房间,了解了时光的活动轨迹。听曾子萍啧啧称赞他,她很疑惑。之前曾听郑书记介绍过,说了他很多优点。动身前组织上传达了郑书记的意思:时光缺乏对党的了解,要重点帮助他了解党的方针政策,引导他早日加入组织,成为一名信仰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出前,她信心百倍,认为凭自己的热情、耐心和对党的方针政策的理解,定能完成组织上交给自己的光荣任务。见面后一番较量,让她大失所望,感觉他就是一个泛泛之辈,还不知天高地厚,好像游击队是他家的,典型的家长作风,丝毫看不出郑书记所说的那些优点。凭心说,她早就向往下部队,听说自己要去武汉,真是心花怒放,兴奋地一夜未眠。她向往部队生活,和同志们在一起同甘共苦,她早已梦寐以求。中途改往游击队,她也心甘情愿、兴高采烈。梦里几回,根据地的天,是晴朗的天,地是自由浪漫的地,比之地下工作严谨、沉忧的环境,真可谓别有洞天。在根据地,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唱就唱。现在,遇上这么个队长,心里冷了下来。不要说帮助他,甚至都不想再见他。她夜里辗转反侧,苦恼至极。参加革命以来,自己跟姑妈一样,对革命工作,只知无条件服从,从未向组织提过要求。尤其是当下,她更不想再给领导添麻烦。可是,面临的处境实在让人无所适从。郝书记不在,留下也尴尬。思考再三,决定先电台跟郑书记请示换个地方。下决心后,她又开始徘徊,准确地说,是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郑书记说他好,曾子萍称赞他,为何自己对他如此反感?会不会自己也有问题?苦苦地自查一番,觉得自己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她无法理解,按说,结过婚的男人,应该懂女人,可自己在他眼里,没有女人起码的尊严,所谓的颜面已荡然无存,再这样下去,实在无法忍受。可是,假如,自己明天请求一提,郑书记批不批,还是未知数,我就这么认输了?不,我不甘心!我来会会他!如果我再次败下阵来,帮助他即为奢谈,我立马走人。
时光看眼前的场景,瞬即意识到她真要走了,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惆怅。天,是湛蓝湛蓝的,自己的心里为何灰蒙蒙?地,还仍充满盎然生机,我为何感觉它死沉沉?山,还是依然挺拔傲然,我为何感觉它冷冰冰?他昨夜反思,觉得对她确实冲了点。想如果她是龙芳,早已受不了了。心中竟然有了丝丝疼痛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态度,不仅仅是担心董保民跟她联手对付自己,还有自卑感和潜意识里见董保民对她献殷勤,打碎了自己心中的醋坛子,将自己无法遏制的妒意和对他的怨气泄到她身上。唉,我这个队长当的一点风度都没有啊!自然是后悔不迭。看眼前的场景,心中有了莫名的不舍,想去客气地挽留她,又拉不开情面;想掉头回避,又感觉来不及了。我怎么了?你还是男子汉么?她再怎么对我泄不满,我拿出对龙芳屡试不爽的态度,不就得了?
苏鹃见他过来,面无表情地声明,她离开前,先跟郑书记报告一下情况。问余南山能不能用一下曾子萍的电台。
余南山让曾子萍搬来电台,哄孩子般地招呼说:“你汇报,你汇报。你走的事不报,昂。”
她看过回电,冷冷地说:“郑书记想了解游击队近期情况,考虑好,再答复。”
时光见她无视自己,但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木讷的问:“老郑要了解哪些情况?”
她斜他一眼,说郑书记问游击队现状和打算。说罢白他一眼,边干活,边嘀咕:“真没规矩,老郑也是你叫的?”
时光听了她的弃落,脸面有点挂不住,想回怼,又担心再次失场。压压心火,若无其事地问董保民在训民兵数。董保民答七十多人。时光沉吟一会说游击队伤亡惨重,目前能战斗的不到二十人。打算阳历年前,游击队展到百把人;阴历年前,拉出两百号人马。
她猛然抬头,说必须提醒一下,这是向长汇报!意思也很明了:请你不要吹牛!
他当然也明白她提示的含义,又装作深思熟虑地说:“届时请领导派人点验!”他觉得加上这句,既风度翩翩,又气势恢宏,充满队长的自信,男子汉的自信。哼哼!
她似信非信地斜他一眼,他这是怎么了?赌气?
余南山惊讶郎中弟弟疯了?要面子也不能信口开河的呀!
董保民微微点头,心里好笑:你就在丽人面前尽情地表现吧,吹的越大越好。死要面子活受罪,点验时别出洋相!
只有曾子萍满脸的钦佩之情。她相信,他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办得到。深情地注视着他。
苏鹃忙碌一阵,说长很欣慰,要求游击队按照县委指示,抓紧实现既定目标,以适应日益严峻的形势。南京沦陷后,日军进攻的下一个目标将是武汉。据俘虏高桥交代,日军已在广县筹建毒气弹中转站,游击队除扼守交通咽喉牵制日军外,要设法找到它,摧毁它。说罢将电报放桌上,拿起包袱,摆出走人的样子。
董保民很佩服她外柔内刚,人长得好看,个性却很刚强,把个郎中搞得下不了台,哈哈,你时郎中也有今天?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有她配合,我就能打掉他的嚣张气焰!遂说道:“苏鹃同志,留下吧。游击队的处境确实不太好,鬼子三天两头进山扫荡,时队长是关心你,才故意激将你的。”
时光听了很舒服,心说狗日的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刚得悉的毒气弹中转站上:鬼子真的在广县有毒气弹中转站?这还了得?周边村庄被毒死的村民惨状又浮现在眼前,想那么多的毒气弹要死多少人啊?怕苏小妹搞错了,连忙拿起电报,看后问:“苏小妹,电报后面一段应该还有话吧?”
她耷拉着眼皮,起身,说她马上要离开了,没必要写了!
余南山一怔,劝她:“苏娟同志,你走的事,上级还没明确答复。我看你也是心中有念想的人。不要计较小事,写上吧。”
苏鹃犹豫了一下写上。时光拿起一看:鉴于敌后形势错综复杂,今后游击队与敌工处联系,由苏鹃同志负责。郑钧。
时光看罢,顿觉电报上的字跳动起来,又迎面砸向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他仿佛看见老郑责怪、愠怒的脸,心里叫苦:老郑啊!你派个”刀子嘴“过来干嘛呀?我跟她刚见面就颜面丢尽,尴尬到家了。愣那儿足有一根烟的工夫。忽然想,自己已准备拿出对待爱人的态度对她,眼前不正好是个机会吗?既不需要当场认错,又能让双方体面地下台阶。调整了一下情绪,自我解嘲说:“哦,原来真是老郑派来的呀,你怎么不早言语呢?你不知道,鬼子有个跟你同样代号的王牌特工来了皖南。我作为队长,对你怀疑一下也正常,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董保民知道他想下台了,哼,知道自己错了,还不正儿八经地给她认错,竟想蒙混过关,我让你装。做出好奇地拿过电报看看,嘲讽说,人家早说的清清楚楚,队长同志没听进去!
时光心里暗骂:就你狗日的清楚?真他妈乱弹琴!嘴上却说:“啊?早说啦?我昨夜没睡好,耳朵轰轰响。”
他看没人搭话,瞥一眼余南山,希望他能出面圆场。谁知本道哥哥一句话,又让他再一次陷入被动。
(下一章: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