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旁满是桂花酒的香味,这酒是去年酿的,洛银在为数不多开门的一家酒楼里买了几坛回来。她买时还有些犹豫,自己买这么多能喝得完吗?结果酒水温上香气四溢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一杯接一杯,倒是喝了个干净。
“你回来迟了,我没给你留哦。”洛银想伸手拍一拍炉子上烧得滚烫的铜壶,道:“这里面的也是我的。”
她手脚没轻重,眼看就要往那火苗里伸去,谢屿川立刻抓住了她的手,眼神灼灼地盯着她,心里有触不到底的慌神和担忧。
“你怎么了?”谢屿川没松开洛银的手,手指细细地拂过她冰冷的手心,想要将她捂暖。
洛银也没抽回手,她还是第一次现谢屿川的掌心原来这么热,像是一团可以无限吸取温暖的热源,让她有点儿舍不得离开。
她怎么了?
洛银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当年真相了解清楚后,她也迅地做出了应对之策,分了胡家一半家产,重修洛家祖陵,甚至还让胡海中迁坟,她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可为何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分量没有减轻?反而越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洛银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重感情的人,在她过去的人生成长中,唯一的感情寄托就在师父、师兄弟身上,饶是与他们亲近,却也不亲热。
她将当年在洛家生活的十年时间,看做俗世旧情,甚至在后来鸿山上的八年,没有回去看过一回。
她向来是个淡薄的人,情绪不会太深,陷入的感情也不会太重,可现在将她重重包围的窒息感就像是沉入水中即将溺毙的挣扎,不知如何泄,也找不到可以上岸的办法。
洛银以为从综山上离开后,她便能彻底放下过去,也能放松了,可事实上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满是烟火气的街上,看着成群结队的人越感觉到深深的孤独。
小孩儿的笑闹声可以让她短暂地忘却那种孤独感,可当人群散去,铺天盖地的黑暗再度袭来。
买了酒,喝几口,洛银才慢慢现,这不是今日挖亲生父亲坟墓的愧疚和报应,这是她自灵州雪山上醒来之后,便一直没有宣泄的、后知后觉的郁闷。
“屿川,你怎么看我?”洛银放下酒杯,抬眸望向谢屿川:“我命后人挖我亲生父亲的坟,还要将他埋在山脚下,在你眼里,是否也觉得我大逆不道?人都死了几百年了,我还要小题大做,非出这口气不可。”
他好高,洛银抬头和他说话很累。
谢屿川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于她面前慢慢蹲下,蹲得比洛银还要矮,弓着背,仍旧将她的手抓在掌心,下巴轻轻磕上了她的膝盖,轮到他抬头看她。
“我心疼你。”谢屿川说。
洛银一怔,突然失声。
她有什么可值得心疼的?
“他们不懂你,可我懂你。”谢屿川看洛银还想喝酒,便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过来,一起放在怀里捂暖,眼神不离开她,道:“他们说事情过去几百年,于你而言不过是一觉醒来罢了,无非是痛不在他们身上,他们感受不到。”
谢屿川的一席话,戳中了洛银心中的软肋,将她故作坚强的那一面击得粉碎。
洛银的鼻子泛酸,眼眶微红,竟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可看着谢屿川的脸,她又觉得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他也是懂她的,因为他和她一样,一睁眼就什么都失去了。
于旁人而言的五百多年,对洛银说不过是眨眼之间。
一觉醒来未成仙,师父师兄没了,师弟也早死了,爹娘不在,灵州后代的弟子们还想着靠她重振门派。
她本来拥有的就不多,能放在心上的不过那一二人罢了,如今回到洛河边,物非人非,洛家过往的丑闻披上了鹣鲽情深的外衣上了戏台。
洛银恨。
她不是毫无情感的人,她非冷血,如何能不气愤?
这世上在意她的人本就很少,零星几个皆不在人世,却要那个害她伤她之人的后嗣享尽荣华富贵,她如何能不恼?不怒?
可大仇得报,洛银却不痛快。
就好像牵连着过往的那根弦也随着胡海中入综山土一并断了,自此以后,她与灵州仙派了断,与胡家、洛家了断,与这世间一切都了断,真正成了孑然一身。
不是预想中的自由,反而是与一切剥离的无措。
迟来的孤独落寞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叫洛银忍得难受。
“姐姐,别难过。”谢屿川将脸轻轻贴着她的膝盖,姿态虔诚,他在极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洛银的手:“别人不知你,我知你,还有我在陪着你。”
谢屿川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不是无依无靠的离巢孤鸟。
是啊,从她睁眼起,谢屿川就陪在她的身边了。
今日之事,烈州指责,灵州没站在她的身边,就连宁玉也在为烈州弟子求饶,唯有谢屿川一言不,一直抓着她的手,说要帮她抢走胡海中的牌位。
他是自始至终都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论她做出什么决定,谢屿川都不会反对。
他护她,敬她,满眼都是她。
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谢屿川。
洛银像是突然在那不断挣扎翻涌着孤独的水中看到了一片月光下的浮木,她摆脱水流的束缚,往浮木游去,只要抓住对方,便能摆脱不安的现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