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那日林如海说要办女子学堂时,隐晦表达了元春在宫中当已有些作为,不久该有喜事传出,贾政更渴望借此机会,好中兴贾家。
此愿,实是他多年心愿。
跪着的贾政默默回想过往。
他不得科举入仕,在朝中位置尴尬,而他在家中同样位置尴尬,莫说族中有族长贾珍,就连这家中,又何尝不是还有一个大哥贾赦!
贾赦住在荣国府老宅,而他住了这宅院,已惹来些许非议。因此,就连家中事务的管理,他亦不敢越过贾赦去。只那贾赦是个终日沉迷女色的,哪里知道管辖这些!
贾政方渐将心愿转寄于长子贾珠,本以为凭贾珠之才,来日定可成就一番事业,偏这儿子死得早……
贾母、王夫人,暗地里多少有些埋怨,只恨他将贾珠逼迫太紧,才招来贾珠之死。
贾政自也痛苦,以自我劝慰,贾珠只是命数如此,实非学业过重之故。
但他多少也受了影响,此亦他后来不敢过于逼迫宝玉读书原因之一。
贾母气得捶胸许久,方恨恨道∶“你若要带了宝玉去,倒不如将我的命带去!”
王夫人本也在旁,听闻了,忙流着泪跪劝道∶“老太太何苦如此说!宝玉如今年岁既长,本就该跟着爷们多长见识学问的,而今老爷也只是想着出任外职,好让宝玉多见识些地方,会会天才英才,又不是要宝玉如何,老太太何必动怒至此?”
贾母胸腔起伏不住,竟是怒气久久不消。
她怨的却非贾政一人,实还好林如海设计之故。
先前她倒只觉林如海非要接走黛玉时就说学堂之事有些古怪,却也不做他想,今日听得贾政如此说,才将前后连在一起。
贾家自是勋贵世家,迄今家中仍有人袭爵的。贾母自贾家、史家最显赫之时,一直经历至今,所见过繁华不知多少,纵也明白如今家道渐不如过往,却又何曾考虑过非要为了那点将来如何逼迫着子孙拼搏!
因此她虽也有些觉悟,但到底更爱自己作乐。
她如今最怒,林如海竟如此戏弄自己,又不由想到林如海回京之后,也不见如何与自家亲近,元宵特意邀请,竟也不来,不知是否是女儿死后,林家就要和自己家也割裂些关系。
如此种种,怎能令她不怒?
王夫人一面劝着贾母,一面暗暗给贾政使眼色,要他也说几句话。
贾政却直挺挺地跪着,依旧低头,眼中的泪渐渐不流了,神色却又添了些怆然。
这事,终究瞒不住,飞快传得荣国府上下皆知,就连宁府那边也听说了。
薛姨妈听闻此事,忙叹宝钗先知先觉,在先前黛玉遣香菱来问时,就答应了去林府上学的事,又早早计划好了让薛蝌兄妹进京。
王熙凤听得,固然有心去劝慰贾母,但她一个当晚辈的,着实不好插手长辈的事,也唯有命人留意着消息,好待贾母单独时再去陪贾母说话解闷。
至若宁府中的秦可卿,听说此事,怏怏不乐。
在她身边侍候着的宝珠忙问∶“奶奶莫非是为了秦爷读书的事呢?”
宝珠所指,自是秦钟。
秦可卿细细幽幽叹了一声,道∶“可不呢?他既到了贾家家学上学,若非还有宝玉和他作伴,还不知道要如何被家学里的人欺负。宝玉不在,他可如何是好?”
宝珠亦无办法,默然不语。
贾母再是不愿,到底应了贾政请求。
宝玉哭了一通,看红着眼的袭人替他收拾衣服等行囊。
袭人心中自是闷着,却仍强笑着劝宝玉∶“宝玉,不,二爷,你既要跟着老爷到外,也该长大了,不好再如小时候叫你小名啦。你若在外,那些小厮多是粗心的,你可要先自己紧着自己……”
如此嘱托,密之又密。
宝玉拉着袭人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黛玉、湘云两人不在,与他最亲近的,实属袭人。且两人更有些不可为外人道之事,更不必寻常。
袭人更是心中忧愁,却依旧只得打起精神劝着宝玉。
贾府中如此,林府中,崇玉已在正月十六,就和伴读杜原,跟随着莫宗良读书了。
莫宗良的学问是林如海都赞叹的,只是莫宗良自己并不愿入朝为官,甚至对现在的朝廷颇有些厌恶,这才还是白身。
黛玉与郭四喜等人相处时间长些,倒也对崇玉师门略有了解。在崇玉入门前,这门派所收弟子,皆与前朝有些关系,因此和本朝自有仇怨,故而再有才华,亦不肯与本朝牵涉过多。
林如海当初当真全赖官声好,方能让崇玉的师父杨宗泉愿意去教崇玉一些武学常识。
而杨宗泉与林如海往来多了,更懂林如海为人,知道林如海立场,方才有后来请示师门后,愿意抛弃过去的前朝偏见,特收崇玉入门。当然,其中亦有前朝覆没时间已长,门派中人已渐对光复前朝无望的原因。
林如海本欲替崇玉再寻名师,好教授八股文章之道。只是名师仓促间难以寻来,他前段时间官事之余,又不得不先紧着黛玉上学的事,这才将为崇玉请先生的事暂且搁置。
幸得莫宗良虽于八股文章之道不大通,但诗词歌赋尽晓,学问渊博,又自成体系,林如海倒觉得让崇玉先随莫宗良学些时日,好保先天性灵,亦为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