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扇褪下绣鞋,将身子靠在金丝软枕上,眉眼中满是疲惫,哪还有方才的不舍。
她紧闭双眸,听着风吹水动的声音,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此次离开扬州城,去的不是享乐窝,而是她的亡命所。
众人皆以为,能拿出五百两黄金买扬州瘦马的人,定然异常富贵,宝扇此次离开,必定要享受高床软枕,富贵天地。
梦中的宝扇也与他们想象的一样,哪知到了临安城,才知道那家主人还有一个珍爱的外室,被主人家捧在手心中疼惜,她连主人家的身都未近过,就因为惹恼了外室,被塞进竹笼,浸水而亡。
宝扇生于水乡,见的最多的便是水,没想到最后也是死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丁点体面都没有。
得知此行危险万分,宝扇不是没有生出过退意。只是扬州城另外一位郎君看重了宝扇,此人对宝扇颇为殷勤。
但宝扇从他偶尔的不安和躁动,以及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了此人暴虐的性子,喜爱虐杀手下卑贱的奴仆。
时间门匆忙,宝扇来不及细细筹谋,只能趁那人筹钱之际,应下了刘方这边。
为了避免梦中的惨景生,宝扇需要万分小心。
在梦中,她只看到了端庄严肃的主母,身娇体软的外室女,而对那郎君的印象,却是极其模糊。
宝扇并未放在心上,也并不担忧此人的年纪相貌如何。
年纪大些更好糊弄,只需甜言蜜语便能把他哄的晕头转向,相貌平平,宝扇也不忧心,这样的郎君。若有美人投怀送抱,表露真心,定然会头脑昏,为美人要生要死。
宝扇见惯了亲自来挑选扬州瘦马的贵人,家中富贵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呆头瓜那般最好哄。
宝扇神情微敛,摸出被绣帕包裹的帕子,认真地看了起来,脸上丝毫羞涩动容都无。
正经人家最不齿这些下流的法子,唯有洞房之前,被奶娘塞了册子,匆匆看上一眼。
可宝扇却看的入神,偶尔眉目微蹙,只觉得画上的两人,腿不是腿,手不是手,画法太过拙劣。
门扉响动,宝扇收好手头的物件,起身去开门。
船童站在门外,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菜一汤,伴一小碟子点心。
宝扇让船童进门,轻声问着:“刘郎君可用了饭?”
“还未,先来给娘子送,待会儿再去送刘郎君的。”
宝扇看了托盘上的饭菜,水乡盛产稻米,因此膳食中也多见水稻的身影。
船童方才取来的饭菜,便有两样特色小吃,一碗黑白交加的杂色稻米。
宝扇浅浅用了几口,觉得腹部略饱,用清水净口洗手,从包袱中取出油纸包,走出里间门,寻刘方去了。
刘方正对着托盘上的饭菜犯难,两样小吃都被他吃的差不多了,只有那碗杂色稻米,他丁点没动。
听到身后有响动,刘方转身望去,只见宝扇一袭藕粉衣裙,脚步袅袅,朝着他走过来。
刘方赶紧站起身,问道:“小娘子可有要事?”
宝扇贝齿轻启:“未有。只——只是有事想请刘郎君帮忙。”
“小娘子请讲。”
宝扇将油纸包递给他,见刘方面带疑惑,轻声解释道:“这是我在扬州城买的酥饼,本想吃个奇味道,只是买来后,一时忘记了……”
宝扇黛眉微拧,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酥饼又不能过夜,刘郎君既没用过膳食,可否——”
她声音戛然而止,看清楚了刘方动了大半的饭菜,脸色顿时涨红一片:“刘郎君原已用过饭菜,这酥饼我便拿回去吧。”
刘方连忙拦住她,将油纸包散开,这酥饼还带着丝丝温度,焦黄掉渣,看着就比杂色稻米有滋味。刘方欣喜道:“小娘子来的正是时候,我来扬州城也有些时日,其余都还能忍耐。
唯有这将稻米做主食一事,无法容忍。
你瞧,这杂色稻米,我方才丁点没动。
幸好有小娘子送来的酥饼,才让我免于挨饿。”
宝扇垂下脑袋,鬓间门的钗环叮当作响。
“刘郎君严重了。”
刘方笑嘻嘻地咬了一口酥饼,吃到了满口焦香的芝麻,面食落入腹中,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几口便将酥饼吃了个干净。
再瞧宝扇时,刘方多了几分亲近,见宝扇站在船头,眉眼低垂,似有愁色。
“小娘子在愁什么?”
宝扇轻轻摇头,一身藕粉衣裙,被河边微风吹起,更显得她身姿纤细,弱不胜风。
“未曾。”
宝扇垂下眸子,盯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河水道:“只是担忧行为粗鄙,惹了贵人嫌弃。”
刘方眼珠子转了又转,安慰她道:“不会,我家大娘子是个能容人的,只要你规矩些,不恃宠而骄就行了。”
宝扇眼眸微闪,听刘方所言,此次他来扬州城,不是奉了主人家的命令,而是主母的意思。
大娘子能容人,但容不得恃宠而骄的人,那便是说,主母与外室不合,外室恃宠而骄,惹怒了主母。
或许这次买扬州瘦马,也是主母因为不满外室举动,有意为之。
宝扇声音轻柔,模样乖顺:“我知晓自己的身份,女子入了后宅,自然是以主家和主母为先,恭顺体贴是我的本分,哪里敢恃宠而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