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莉华将盒子轻轻搁在他书桌上。
盒子很沉手,喻池翻了一圈,才找到彩纸贴合口,小心翼翼撕开。
喻莉华怕喻池忘记她的存在,问:“我可以一起看?”
喻池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仍专心剥包装纸,力求完整保留,说:“看吧。”
其实他隐隐害怕一个人会崩溃。
里面果然是一本相册,封面是纯净的夜空蓝,从粉底草莓的活泼,一下子过渡夜空蓝的深沉,喻池也像从阳光走进阴影,心情暗了一度。
相册扉页用烫金字写着:2oo5年·秋——2oo7年·夏。
喻莉华出类似“唔”的一个极轻的音节,似乎在说:原来如此。
第一页左上角标签为2oo5年,第一张照片是他冲过男子5ooo米终点线,相片下面是她的字迹:高二校运会,打破校记录。
这张照片曾经刊出在校刊,是粗糙的黑白打印照,第一次清晰看见自己健全的样子,喻池不禁轻抚左腿,心里大半是释然,小部分是无可奈何。
喻莉华也感慨一笑:“两年了,真快。”
一页两张照片,下面一张是姬柠演唱会上的高清照片,当晚他们没有合照,所以下面题词:在姬柠演唱会拿到亲签名(psp后背),还碰到一个——
“不太熟悉的同级女同学……”
喻莉华完全模仿他口吻说话,瞬间强化了戏谑感。
喻池哭笑不得,他才不会说她是“不太熟悉的同级女同学”。
第二页照片跳到出院那天他和医生护士们的合照,时间线明显缺了一段:那时他们的确“不太熟悉”,祖荷也许不方便提出拍照要求。
接着是他第一次适应假肢,推着她坐轮椅——喻莉华旁白般说“这张是我拍的”——相册记录近两年相伴的点滴,逐一匹配上记忆中的场景,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偷拍”。有一张摄于高三上学期,言洲坐她座位,和他凑一起说话,祖荷批注:和言洲同学共商大事。
喻池回想好一阵,那会他们只是讨论某个端游里面一个道具设计的不合理性。
压轴一张他外婆家:他们捧着西瓜,互相看着对方,那时还没准备好,便给小姨抓拍到了。
这两年在脑海里重走一遍,最后停在璀璨的星空,夏季大三角见证他们的单纯与热烈。
喻池觉得偶然参悟了爱情,他对她没有要求,她不给他负担,他们连接吻也没有“你吻过我就得给我一个交代”的责任感,只是在一起很愉快,一切自然而然。如果时间充裕一点,也许会有深层次交流,也会是同样反应与感受。他们互不相欠,平等相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见这样合拍的一个人,只能在再遇见之前,珍而重之收藏这份感情。
喻池准备掩上这段记忆,翻至末页,才现祖荷的寄语,白底金字,秀丽而清晰:
喻池:
希望你能继续往高处走,那里有更宽容的土壤,更自由的空气,能够接纳一切非常规的品质;
在山顶,你的特殊不再是累赘,而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个性标签,人人都将称颂你为刀锋战士。
爱你的同桌,
祖荷
疏狂的字迹撞乱了心绪,什么整理情绪、重走记忆、顿悟感情都变成笑话,沦为徒然。
不可能了……他不可能重经历十七八岁,也不可能再遇见一个十七岁便拥有这等远阔胸襟的女孩,她活泼明丽,纯粹至真,包容他的一切不完美,她像太阳与疾风,是光芒与力量,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照耀他,启他,谁也无可替代。
喻池好像重躺上手术台,不打麻药,清醒着斩断一部分自己,留下只有长年累月的幻肢痛。
他什么也没有,只剩下痛苦,一滴水珠化开金色字迹,他仓皇抹去,更多坠落下来。
喻莉华把纸巾盒轻轻摆到他手边,离开卧室,带上门。喻池从Icu出来也默默哭过,那会她会给他拥抱,可是现在,她能做的很少很少,就像她无法替他分担幻肢痛。
……
国际航班历时漫长,飞机进入平流层后,祖荷掏出喻池的psp——嗯,现在属于她的了——像他的很多东西一样,psp保养良好,姬柠的签名依旧清晰。
她开机逐一浏览文件夹,看他都装了什么东西:果然像他说的应有尽有,加上她的那个,电量足够打时间。
祖荷翻到最后一个文件夹“specia1”,开进去是一mp3“mcjq”,一时猜不出是什么,她插上耳机播放。
前奏出来,祖荷马上反应“mcjq=漫长假期”,姬柠的歌,她等来歌词部分,却没等到姬柠的声音,而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喻池声音清朗,音域不窄,只要不明显走调,唱歌还挺好听。
但有多好听祖荷不在意,重要的是他的声音,他在给她唱歌,他挑了一十分精准的歌,每句歌词直刺心头,换下一刺时把她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带出来了。
祖荷僵硬捧着psp,屏幕像雨天里的窗玻璃。
抽泣声惊动空姐,她快步走来蹲到祖荷身边,递过纸巾,关切问:“妹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蒲妙海将祖荷揽进怀里,接过纸巾,轻拍她的脊背,像小时候把她哄睡一样。
可是她的姑娘长大了,有了忧愁,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