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是件开玩笑的事儿。
却没想到,他们的飞机一落地便遇到一件棘手的事儿。那时机场已被大量人群包围,停机坪上的埃及航空班机已被砸烂窗户。一问情况才知道,这飞机原是中国从埃及紧急租借,用来接侨胞回国的专机,可不明就里的埃及人民见了自家飞机不接自家人,却让外人登了先,便一不可收拾,闹得不可开交。
埃及方面没招儿了,把租金退回中国。大使馆当机立断,联系国内紧急调运空用运输机,同时又和别国商榷租赁。
那参谋姓邹,问姜戍年:“你什么安排?”
他说:“丰华近千人被困在艾季达比亚,我必须赶过去。”邹参点点头,却听他又说,“还劳烦
您帮我找个人,叫冯殊阮,是战地记者。”
他引领他穿过混乱的人群,说:“你先去艾季达比亚,路上再和大使馆联系,记者的事儿他们比较清楚。”
他依言上车,那司机是丰华员工,见了他也不陌生:“我是杨总秘书,您可以叫我小刘。那边情况不太好,昨晚工地被抢了,什么电脑、行李都被洗劫一空,这些人没有什么政治立场,不过是趁火打劫,想个灾难财,我们不便和他们争,毕竟保证生命安全最重要。项目经理已经带领大家撤到安全地带,没有人员伤亡。”
姜戍年点点头,问:“机票呢?”
小刘说:“这您放心,机票护照都在大伙儿手里。”
那时候整个国家人心惶惶,每经过一区域,都有扛着机枪巡逻检查的关卡。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偶有破旧的皮卡轰隆驶过,立在车厢的少年不过十七八,拎着步枪,满脸张狂兴奋,仿佛终于找到一功成名就的据点。
汽车飞驰而去,滚滚尘土似硝烟弥漫,寂静的空气掺杂着紧张畏怯,人们丝毫不能意识,这是在自相残杀。
他们途径多个清真寺,那斑驳的尖劵窗,绿色宣礼塔,老旧的白墙,像亘古不变的立体画,矗立在城市中央。偶有一两座已被破坏,露出指头粗的裂痕,残垣断壁散落在地,无人问津。
到第三个关卡时,有一身形魁梧的外国人请求搭便车,他穿着吉普马甲战地靴,手里拿着相机,灰蓝的眼睛满是笑意,用流利的中文说:“我不是坏人,我是记者。”
姜戍年示意小刘开门,他便钻进车里,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我叫Tim,很高兴认识你,你们是驻利比亚的中国商人吗?”
姜戍年点了点头,看着他:“你是摄影记者?”
他也点点头,接着打开相机给他看,一边说:“我是英国人,主跑战地闻,往返西非八年了,这是我的作品。”他翻到一张头戴黄巾,耳穿大环的黑种人,“这是塞拉利昂娘,他们实行割
礼,很残忍的。”
又翻到一张皮包骨的小孩儿,“这是埃博拉泛滥时拍的,他们全家都因为疾病死亡。”说着,还在往后翻,问,“利比亚战事升级,你们怎么不回去?”
姜戍年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他们回去。”想了想,又问他,“战地记者你都认识?”
Tim得意洋洋:“那当然了,干这行的能有几个,平稳期我们各国记者还聚在一起吃饭呢。”说罢,看着他,歪了歪眉毛,“你要打听谁?”
他顿了顿:“冯殊阮你认识?”
Tim便笑了起来,长茧的大手灵活快滑动相机,直至翻到一张昏暗照片。照片里是一美国大兵,歪斜了身体靠着哨岗的土墙,手里抱着钢盔,挨墙立着的是支机枪,那枪上落满了灰土,大兵正伸手擦额上的汗,盯着镜头的眼神充满疲惫和绝望。
“这是我拍的,题目是《疲惫的驻阿富汗美军士兵》,获得了51届荷赛奖年度照片大奖。”他笑着说,“为这张照片配文的,就是来自中国的冯殊阮。”
姜戍年心如擂鼓,有些异常激动。
却听Tim接着道:“她很厉害。我们在科兰戈山谷前哨战住了半年,那里没有房子,都是木头和沙袋圈出来的区域,没有水,也没有电,屋顶都是密密麻麻的弹孔,几乎每天都会和对面的塔利班交火。她一点都不害怕。”
Tim竖起了大拇指,又说,“她还在坎大哈救过一个小孩子,当时美军有位士兵突闯民宅,是她扑过去把小孩压在身下救了他一命,胡桑一家可感谢她哩,还把传家宝送给她,以报答救命之恩,那传家宝是头绿宝石小象,你见过吗?”
他微微笑起来,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开心,又很自豪,他爱的人,竟在干这样伟大的事。
Tim又问:“你是他什么人?”姜戍年没立时回答,他便急性子般的摇摇头,“你们中国人太含蓄了,什么不都肯说。”
将聊到这儿,忽闻砰一声巨响,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前排的小刘动两次,都失败了,他颓然地拍了拍方向盘,转头看着姜戍年:“爆胎了。”
又见两三个嚷嚷着阿语的青年忽然冲来,领了七八个人,将他们包围住。Tim连说了几声no,一边下了车,一边举起手投降和他们解释。
片刻后,他低头看着车里的姜戍年:“他们以为我们是政府军,把车胎炸了。不过我已经解释清楚,他们也觉得抱歉,请我们下车去店里坐坐。”
可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小刘看出他的担忧,便说:“要不去坐坐吧,走了半天也饿了,看看能不能弄上点儿吃的,再找个地儿补胎,这东西爆了,再着急也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