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站在这里、好像早已经融进阳光里的这个男人,一眼看到这幅地狱构图,反而挑起嘴角,冷冰冰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
这简单的一笑瞬间冲散开男人身上轻浮、不着调、滑稽不靠谱的表色,残忍割裂了太宰苦心孤诣构建出的保护层,显露出他内里鲜血淋漓的血肉。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融入进这个地狱里。另一边,被本部大楼警铃惊动、从旁边四栋楼紧急抽调的黑手党下属们从他身旁匆匆走过,纷纷敬畏地低下了头——他们不需要用眼睛确认,只从这个男人身周的气氛便知道,经由此人之手而以一己之力打造的地狱,绝对不比面前的图景更仁慈。
这个身穿沙色风衣而站在大门处的男人,是黑暗世界里的“同类”。
太宰没留给这些持枪黑手党一眼。他冷冷笑过了,便自下而上仰头望了眼最顶层,不知是在注视着顶层的领办公室还是未曾加装以栏杆的天台。他看起来并不那么着急,明明这一次的二周目他已经错失了先手,武装侦探社的“势”、织田作之助的“人”、中原中也的“力”,他都再没有时机去布置,太宰看起来倒也并不显露出焦躁的模样。一周目残留下来的毒药和解药依旧在血管里冲撞,时间线重启并没有更他的身体状态,叫他产生轻微的目眩。可是从太宰单手插兜站在原地的动作,又绝对看不出眨眼前仍身处于纯白房间之时,他还因站立不稳而向前踉跄。
思考了一秒钟之后,太宰毫不犹豫地开口:
“药研藤四郎、五虎退。来我身边。”
——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地产生了效果。
由于没有锚点而迷失在时空缝隙里、主动用本体攻击时空乱流以获得情报、付出了最后残余的神性来祈祷福祉,两位刀剑付丧神本已放弃见到审神者最后一面,只静默地等待着碎刀。
可是,这句呼唤真名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形成了连接刀剑与现世的“缘线”。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里突兀地浮现出一个漩涡,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从那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如此违背常理的一幕,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宰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没有为刀剑们与旁人不同的降临方式提出疑问,也并不惊讶这两把短刀遍身狼狈的状态。他并不斥责原定战力的流失,只是等这两人勉强站稳了之后,静静问道:
“换回了什么?”
两个少年同时抬起头来看着他。
药研抬起手来,抹了一把额上流下的鲜血,把视野擦拭干净。
那双紫葡萄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像要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却再难以自内心的微笑了。
——刀剑付丧神付出了自己的神性与人性。
现在勉强支撑着他们行动的,唯独只剩下属于冷兵器的本能。
“‘缘线’。”
药研藤四郎开口说。他说话时十分迟缓,显然是付出代价的后遗症。
五虎退则伸手慢慢摸了摸身边白虎低垂下来的头,拽下一片制服内衬,给白虎简单包扎了一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抬起眼睛时属于刀剑的本质表现得更为明显,那双金瞳里浮现出来的、分明是源自于利刃的金属刀光。
可是在说话的时候,短刀依旧表露出些许对主人的眷恋。这份依恋与亲昵像是已镌刻在刀铭上,不是支付出去的代价足以抹消的。
“重、系紧……了。”
五虎退轻声开了口,补充着说道。
“……”太宰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必要去询问“缘线是什么”、也根本不用思考“缘线到底系在了哪里”这种问题。
归根结底,他就是太宰治,太宰治就是他。
那个家伙做出的选择……换做是他,也是一样的啊。
有一秒钟太宰不能自抑地羡慕起此时正身处于Lupin的那个笨蛋。他的鼻尖又嗅到酒吧里微醺的酒香,就连萦绕在空气里的烟草香味都是令人怀念的;下一秒他又听见黑胶唱片轻悠悠转动起来,爵士女声伴随着小提琴与钢琴声,歌唱着离别、离别,……离别。歌声在空中盘旋着上升,而这次的告别没有子弹、毒药与言不由衷的谎言,漫长到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有个胆小鬼终于得以说出了他的“再见”。
要是他还能再任性一点就好了。太宰想。他也想和织田作一起喝酒啊?真是羡慕那个家伙……
可是不行。为了“太宰治”所渴求的那一个幸福结局,他还不能停下。
向前、向前。
向前走——
把千千万万具“太宰治”的尸体。
都抛在身后。
绝对不要回头。
想到这里,太宰对自己摇了摇头。他从那么一两秒的疏忽与走神中回过神来,平静和冷彻重回到他的身上。太宰看起来比周围这些形色匆忙的黑手党更像是黑手党,柔软的神色彻底从他面容上消失不见了。
“受伤情况如何?”
太宰问。
他抛弃了其他无关紧要的问题。从本部大楼的损毁情况太宰一眼便看出:这正是遭到芥川龙之介破坏的后果,那么显而易见……留给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两把短刀并不犹豫,立刻回答:
“……重伤。”五虎退说。
“会被,热武器……伤到。”药研藤四郎紧跟着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