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是因为陈觉回到身边了,想必也不是,最近他们两周都不一定见得上一面。可心里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没有了,那种举目无亲,哪里都找不到人的感觉也没有了,偶尔的情绪波动跟从前比起来简直无关痛痒。
也许这是安全感吧,他也说不清。
在大巴站广场前伸手拦到一辆车,坐进去后他才扭头,一路上出神地望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地方。
老家的面容已经大改,市中心架起座座高架桥,瓦房也被楼房替代,只有乡音如故。
抵达墓园时是下午三点。光秃秃的墓地每一方面积都很窄,像经济适用房,紧巴巴地挤在一起。拾阶而上,两边零星散落着一些枯萎的菊花,纸钱跟水果也不多,萧条得令人心底泛酸。
当年安置时缺钱,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父亲安葬的位置自然也很偏。这几年宋珂想过迁墓,然而每当要下定决心又怕父亲责怪自己,怕父亲不愿离开从小长到大的故土。
到半山腰时他微微气喘,停下来歇了一阵。
虽然是下午,山林间仍旧雾霭蒙蒙,空间也带有湿润的凉意。回头望向来时路,慢慢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又走了很久才终于找到。
墓碑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上面的字也快要看不清。宋珂跪下来用一件棉衬衫细细地擦,把父亲的墓碑、照片、拓刻的碑字全都擦得很干净,又把周围的树叶和绿苔打理了一遍。
忙完这些,累得出了一身汗。靠坐在碑旁看着山下的城镇,想起小时候爸爸牵着自己的手上学,戴着那种白色的线织劳保手套,有些粗糙的触感,却温暖宽厚,那就是爸爸的手掌。自己明明一路上都很乖,到校门口却偏偏要犟开,因为觉得丢人。爸爸往往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不牵就不牵了,下课爸爸来接你,等爸爸听到没有?”
如今再想要牵一次爸爸的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
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跟爸爸讲,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只能静静地坐着。远处的云霞层层叠叠,夹层缝隙间透出金色的霞光,小城唯一一座火车站孤单地坐落在山脚下,站台被照得透彻清明,那是童年记忆里的故乡。
一直坐到夕阳薄晖,落山只剩下浅浅的一牙,他才把身上的护身符拿出来。
这几天时时带着,表面却还很干净,因为爱惜。打开荷包,里面那张纸条皱巴巴的,毕竟打湿过又吹干过,墨迹仍在已是万幸。
他给爸爸读了一遍,没有读完就已经哽咽。
“爸爸你瞧。有人跟你一样,希望我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心里又酸又胀,一点暖洋洋的感觉从胸口漫开。
“爸爸……”
火车哐啷哐啷地从站台驶出,穿过山林,驶过居民楼,窗户里面有孩子雀跃的身影。
因为声音被盖住,他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重复:“爸爸,我想你了。”
说完了想说的话才终于下山。
从山脚回头,上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记忆永远鲜活。
打车到曾经的住处,敲开楼下的门。赵阿姨见到他高兴得不知怎么好,拉着他问长问短,又要给他做晚饭吃。他说不吃了:“回来还有点事。”
“什么事?”
“我想把原来的房子买回来。”
赵阿姨坚持要陪他去问,两人一道找到门口的中介去,幸好人家还没下班,不过也有点爱答不理的了。
“真是奇怪,这套房怎么还成了香饽饽。可不是我不想帮你问,是几个月前刚成交过一次,哪有这么快就愿意转手的?”
“劳你帮我问一问对方的意愿,”宋珂声音温和,“价钱方面可以谈。”
“不是钱的事。”业务员嘟囔了一句。
以为对方是嫌麻烦,赵阿姨一时情急:“要不然把他电话号码给我们吧,我们娘儿俩直接跟他联系。”
“那哪行?”对方嗓门一下子提起来,“你这老太太真是……人家业主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让你们电话骚扰?”
宋珂伸手将赵阿姨护到身后:“算了,我们下次再来,多谢你。”
“还是您儿子讲道理。”
那业务员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说:“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房子肯定没戏。当初住着的那户人家不愿卖,我这业主硬是出钱又出力,亲自登门好几趟才把人给说动了,还给人家儿子在城里安排了一份工作,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叫……”他结结巴巴,顿了下才终于想起,“叫铭途的大企业。”
宋珂几乎反应不过来,半晌方才抬起头,感到耳鸣晕:“业主是不是叫陈觉?”
对方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一片寂静无声后,连赵阿姨也明白了,握紧他的胳膊哽咽许久才说:“真好,真好……”
原来陈觉早已替他把房子买回来了,只是没有告诉他。他破碎的童年,孤单的过去,陈觉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彼此辜负过的这些日夜,陈觉也知道,无力改变了。
可是有些事依然来得及,比如给睿言租办公室,帮他买下旧房子,成全他的幸福。只要能够为他做的,哪怕是要离开他,陈觉也愿意。
自从找回记忆起,陈觉就完完全全属于宋珂,可宋珂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