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次他没有之前那么闲了。周达非刚住下也不多休息,他熬了一整夜,认真看完了《柠檬凉》。
剧本是经典的三角关系。大院里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自幼一起长大,总角之交、情同手足,却在青春期展成三角恋。两个男孩同时爱上这个女孩,故事走向争风吃醋反目成仇,再加上各自的家庭矛盾、人生际遇,阴差阳错下最终三人天各一方,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坦白说,《柠檬凉》不能算是烂得漏洞百出,但确实是俗得乏善可陈。通篇上下没有一个字的创,从人设、背景再到起因、经过、转折、结果全是不动脑子就能想出来的东西。
人性中情感与善恶的复杂之处甚多,无论性别组合为何,三个人之间友情与爱情的交织简直说不清有多少种奇妙的可能,编剧偏偏要选这最单薄、最片面、最烂俗的一种。
而且还诠释得很无力,让人不好理解、难以共情。
裴延让周达非根据这个剧本画分镜,可周达非觉得这样的故事没有被呈现出来的价值,它需要进行大幅度地修改。
这是周达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被裴延允许接触电影。他能感觉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创作激情和使命感在血液里奔腾,他极有耐心,也格外认真。
另一件还算开心的事是,裴延回上海后很忙。他只安顿好周达非,让他不许乱跑乖乖呆着,此后便常常早出晚归,和周达非少有谋面。
周达非倒是十分庆幸,他因此白天可以独自呆在影音室改剧本看电影,晚上也可以睡在自己的房间里,无人打扰。
他不是很关心裴延在忙什么,只是偶尔听到裴延打电话以及同李秘书的交谈,隐约是《失温》的排片出了些问题。
即使是周达非也不得不承认,排片很多时候比电影质量对票房的影响更大,无数好电影都是死在了排片上。裴延的电影部部卖座,周达非知道他在排片方面肯定花了相当大的功夫。
过了一个多星期,裴延终于有天晚上回来得不算太晚。
周达非从窗台上看见裴延的车开了进来。他想了想,拿上自己改好的剧本大纲和几场关键分镜,打算到裴延书房门口守株待兔。
可周达非等了好一会儿,裴延都没上来。周达非似乎听见楼下有人说话,悄悄踮着脚下到二楼,趴在楼梯道往下看了看。
客厅里果然不止裴延一人。沙上还坐着一个很有几分浪漫绰约的女人,她随意地撩了下头,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周达非认得她,那是个中生代知名影后,有四分之一的日尔曼血统,还操着才女的人设,叫栾微。
周达非不至于把什么事都往肮脏龌龊的方向想,何况栾微有不少拿得出手的作品,绝非一个空有皮囊的绝世花瓶。
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裴延似乎起身去倒红酒了,周达非听不太清他们的对话。他思虑片刻,抱着自己的剧本和分镜又悄悄溜回了上去。
匆忙间周达非有几步台阶上得有点重,沉沉墩墩的脚步声传到楼下。栾微靠在沙上,朝楼上看了看,却只约略看到一个不太确切的背影。
“裴延,那就是传说中你的小宝贝吗?”栾微笑得意味深长,“就这么跑了,你也不叫下来看看。”
裴延放下醒酒器,往楼梯处扫了眼,毫不意外地一个影子也没看到。
“他野着呢,”裴延冷哼一声,意义不明,“一不开心就张口咬人。”
栾微觉得有,嘴角一弯笑出了两个酒窝。
裴延的面色却不经意沉了几分,他自己都说不清在不高兴些什么。
周达非却对裴延的不悦一无所知。裴延今晚无空,于是周达非打算继续丰富一下自己修改出来的《柠檬凉》。这基本已是另一个故事,目前才粗粗有个大纲,只设定了最关键的剧情点和走向。
周达非这会儿还算有灵感,添加了几个颇有悲剧青春气息的情节,还画好了分镜,写完差不多刚过子午。
周达非伸了个懒腰,久坐不动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站起来开了一罐啤酒,靠在床头边喝边从头到尾欣赏了一遍自己搞的创作,嘴角莫名有点上扬。
这并非自得,而是满足。
周达非放纵酒意在自己的血液里催眠,一罐酒下肚后不久便沉沉睡去,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今夜应该无梦。
裴延跟栾微在客厅里谈到凌晨一点。之后栾微告辞,裴延独自在沙上坐了会儿,将杯中红酒饮尽,方才上楼。
由于各方因素,《失温》原先商定好的排片出了些问题。这有同行艳羡嫉妒背后使刀子的原因,最终导火索却是与裴延之前拒了的那投资有关。
此事出得突然,可裴延不算多讶异。他知道这个资方在排片方面颇有些能耐,但他实在膈应那个“李总”,也不会接受毫无诚意地道歉。
他拒绝了燕名扬的劝和,报应这就立即来了。
所以自横店回来后的这些天,裴延一直在忙这件事。栾微是他的同学,这次答应帮忙,裴延自当投桃报李,允诺了些她想要的利益。
这些与艺术毫无关系的事,其实早已为裴延熟悉,却仍旧会令他感到厌烦。他有些疲倦,不单纯是因为夜色已深。
裴延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后瞥见周达非卧房的门缝里已经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