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再遇沈家人。
蔣昇打了個手勢讓兒子繼續說下去。
蔣三這才將沈珺所說一一轉述。
卻說沈珺決意要找回被拐走的侄子小棟哥,隻身到了南昌。
他常年管著沈氏宗族事務,本就有經營族產的經驗,又深諳如何與官府小吏打交道,沒多久就弄到了身份,在城中立起個小小鋪面。
因想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想造反必是要有糧草的,他便由此入手,立穩腳跟就開始買田,經營糧米鋪子,留心南昌府市面上糧米動態,一點點接近王府田莊,接近寧府底層僕從管事,一點點搜羅起各種消息。
幾年下來手裡王府欺壓百姓侵占田畝的證據沒少收羅,更是發現了寧藩專門關人的莊子。
那莊子裡都是些富家子弟,只可惜並沒有他侄兒。
這些都是寧藩勾結匪寇擄來的,有些人直接換了贖金,有些人則被圈養起來,直到養熟了,成為「自己人」。
想到侄兒可能也被「養熟」,沈珺不免恐懼,沈家是分宗了,小棟哥牽連不到其他族人,他這房頭卻是妥妥的一個也跑不掉。
他的心態也從一開始的想立功,到後來的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去歲寧藩小四公子赫赫揚揚上京去「太廟司香」,然年都過去了,也沒好消息傳來,之後,市面上糧價開始有了波動,糧米不知運到了何處。沈珺便覺得不好。
直到最近,沈珺發現他一直盯著的那個關人莊子上富貴子弟一夜之間都不見了,看門人酒醉之後說那些人各回各家了。
沈珺知道不對,立刻收拾細軟準備去報信——寧王造反的消息,在其起兵之前才最值錢!
選之路,當然是直奔南京。
那裡有重兵,那裡有王守仁吶!
然而諷刺的是,沈珺找了這麼多年都沒找到的侄子小棟哥,在他去南京的水路上遇到了。
當年信誓旦旦「營救侄兒」,然當兩條船同進渡口,小棟哥認出他喊了一聲二叔時,沈珺果斷跳船逃了。
當然,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在之後很長一段路都有人追捕搜查他。
靠著貼身藏的金銀錁子,沈珺換了身行頭,扮作個走街串巷的小貨郎,輾轉向北。
南京去不得,便去河南,找沈瑞!
今日也是趕巧,恰在潯陽渡口尋船過江,聽聞南贛巡撫的官船停靠。
沈珺在南昌時一直著力與底層小吏交好,衙門裡官方邸報消息他都知道,曉得這南贛巡撫便是當初的松江知府、沈琦的岳家,且其子還是王華的弟子。
當下便直奔這邊來了,既想著儘快送出去消息,也是求一份庇佑……
蔣昇聽罷,微微沉吟,道:「沈珺所說多有不盡不實之處,不過也是人之常情,不必深究。只是,就算他所說全部屬實,寧藩即將要反也只是他自己的判斷,真相如何猶未可知。」
蔣三忙道:「寧藩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皇上調父親過來,不就是……如今正好……」
蔣昇看了兒子一眼,嘆道:「這些年你雖沒少歷練,到底是沒接觸過兵事,不知其中厲害。巡撫雖提督軍務,然寧藩經營江西日久,若真有起兵之意,江西諸衛所之兵是否可用還很難說。
「你也看了邸報,你說河南都司下轄多少衛所,為何沈瑞自京中來還要帶蔣壑、高文虎的兵?沒有這一手,一個小小的武安縣就能讓他折進去。你想那臨漳王府一個小小郡王,在彰德府才多少時日,寧藩呢?」
蔣三眉頭擰成了疙瘩,先前也知道艱難,只是父親並沒有說太多,只道地方上情況複雜,還等著到當地先用一兩個月摸清狀況再說。
他還當是按照按察使那一套,查一查藩王欺壓百姓、地方官不作為等諸事,敦促當地衛所剿匪等等,離南昌畢竟還遠,更多是震懾之意。
沒想到剛到江西就遇上寧藩異動,如此一剖析,父親這個位置真是危險之至。
「那我們等了援軍再……」蔣三忙道。
蔣昇打斷他,道:「我會遣人往北報信。你即刻啟程,帶著這沈珺儘快趕往南京,請你師兄(王守仁)發兵——對外且說協助剿匪。沿途注意點消息。看邸報,浙西閩北也有匪患,南京那邊或已往這邊發兵了。」
蔣三眼前一亮,「那父親且先慢行……」
蔣昇擺手道:「放心,為父自會與他們周旋。」
第六百九十七章克紹箕裘(七)
乾清宮西側小殿雍肅殿
「此乃亂命,內閣不會奉詔,若下中旨,內閣必將封還。」李東陽當機立斷,立時鏗鏘有力喝道。
那邊大太監梁恭說完懿旨最後一個字就順勢跪下了,此刻聽著內閣輔這番話,直嚇得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壽哥止了笑聲,眼神冰冷,涼涼道:「何苦攔朕,這不,太后連朕的身後事都辦妥了,諸位愛卿還有何顧慮?!朕意已決,……」
「皇上!」李東陽似動了火氣,也不顧君臣之儀,厲聲強調道:「太后初衷是為了皇上安危著想,不欲皇上涉險,只不過所用激將之法言辭欠妥。」
他扭過頭,用更為嚴厲的聲音向梁恭道:「太后這是關心則亂。皇上至孝,能體諒太后慈母之心,也請太后寬心,無需他想。若有奸佞小人妄圖熒惑慈宮聖君,國法決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