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在帝江关被燕军重兵包围这件事是真的,即便兵部再严防死守,但炀陵这边只要想打听,帝江关那边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不到天黑,整个炀陵都陷入一片混乱,尤其是原本打定主意跟着李太师打算入宫把封逑先控制住的百官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了。
“太师。”羽林卫的统领艰涩道,“倘若陛下有个万一,炀陵这里就只有太上皇了……太师要早做打算了。”
“此事断无可能!”李太师当着脸色苍白的文武百官,道,“咱们这七年,为挽家国倾危,日日筚路蓝缕才有了少许中兴之像!尔等甘心将这大魏再拱手交与昏君吗?!”
“……不甘心,那又能如何呢?”有人红着眼道,“太师不甘,我等就甘心吗?可就凭大魏必须有一个姓封的人来做主,就凭我们别无选择!”
那是加诸于这个时代每个人心上的桎梏。
人心仓皇时,被重重包围的宫门打开来,以贺公为,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乐修篁,和闻人清钟等一众臣。
“众位也只怕听说了帝江关噩耗,陛下雄才大略,曾挽家国危亡于既倒,如今崩于北燕,实乃天妒明主,我等亦是痛心非常。”
“然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我等臣工食君之禄,当为天下先。此时此刻,陛下恐已崩逝于桐州一战,北燕或将重演当年南下之祸,为此老夫倡议诸位放下立场之分,万事以国为先——”
宫门口的李太师恨不得把贺公撕烂了似的,厉声斥责道——
“尔等虚伪小人!陛下前脚受困桐州,尔等后脚便夺宫篡位,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封逑亡国贼子,胆敢露面,老夫便是血溅五步也要为大魏除此贼!”
李氏大族作为第一名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尤其是太师人望威重,气狠了说出这等话也无人反驳。
贺公本意也不是想把这些人逼急了,看李太师跳脚反而有一种得逞之感。
“诸公之忧虑,无非是太上皇不得人心……不过,此事已有良方!”
他看向身后,闻人清钟翻了个白眼,展开手里的联名书。
“就在刚才,太上皇已与众臣达成共识,还朝不还政。”
还朝不还政?
这等鲜词儿让本来愤怒中的炀陵百官一怔。
贺公进一步诠释道:“我等大可先尊奉太上皇为君以定人心,而诸公所忧虑之家国大政,则可效仿伊尹、周公代天子而治,待皇后嫡子成年,我等自可功成身退。”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闻人清钟后退了半步,对着乐修篁低声道:
“恭喜老师心愿达成,以举贤人而代帝王家,往后之天下,尧舜之风复矣。”
这当然值得道喜。
从那年潞州乐修篁在城门口等了整整一夜,等来了镇国公秦啸起,他就开始了这场改天换地的征途。
千方百计地让家国一统,千方百计地提升名望,不择手段地培养他心中的圣人……就是为了今日。
从今往后,这天下将开启局面。
君王再也不会有权利凭一己之力祸害江山,再也不会有什么亡国昏聩之主,他们将作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象征,一代又一代的传贤将使这脚下的山河永世存续。
“这把谋算周全得让学生拜服,太上皇回朝一事所有人都不可能接受,但让他称帝而不揽政,这却是可以妥协的。再进一步放宽条件,让天下人等着皇子长大继位,如此一来,这件本来不可能实现的事听上去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乐修篁道缓缓道:“这只是过程,是必要的牺牲。”
“乐修篁!”李太师厉声点出他的名字,怒目道,“陛下夺你相位时老夫还为你鸣过冤,现下看来,汝为虎作伥,必非临时起意,可见之前久有筹谋!秦啸那叛国案,当真是你所为?!”
不待乐修篁说话,贺公忙道:“那是红线娘娘为了构陷贤良才罗织出的弥天大谎!犯妇夏氏当留待后日处置……”
“那为何现在不处置?之前不是你贺老贼叫得最凶?”
贺公语塞。
他当然想杀了夏洛荻,可朱瑶兮已对他们说明了情势,当下夏洛荻不能死。
因为夏洛荻活着,睚眦才会听话不敢妄动,睚眦听话,封逑才会听话……这是一条掌握在朱瑶兮手里的制衡链。
“无论如何,一介犯妇,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当下危机,乃是北燕那边的战事。”
贺公硬生生转移了话题。
“我军虽在桐州战败,但巧合的是,北燕太子如今在炀陵,正可作为质子要挟北燕退兵。”
“其次,五日后太上皇回朝大典,正准备册封西陵公主为后,重续和亲之谊。”
相较于封琰战死桐州、封逑篡位一系列震撼人心的大事比起来,西陵公主转而嫁给封逑为后这件事已不那么荒悖了。
毕竟相较于伦理上的诟病,这背后显然都是利益纠缠。
宫门口的沉默,让贺公终于放下了忐忑。
富贵险中求,那位西陵公主当真是将所有的局面都料到了,而这几日中,将会不断有权贵向他们投诚。
思及此,贺公傲然笑道:“太师,宫中大典事宜,还要劳烦德妃操持,三日后,还请太师务必赴宴。”
是了,李白霜还在宫中。
李太师冷哼一声,骂了一句“竖子祸国”,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