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戛然而止。
母亲的面容忽然间又遥远起来,慕清仰感到一种如同冰水浸透了四肢百骸一般的无力感。
他总是踩在亲人的牺牲上挣扎求生,就像是一条噬人而生的毒蛇,他人以心怀相暖,他却本能地报以蛇吻。
【有时候爱是比仇恨更让人觉得沉重的东西,你不得不接受着他人的关怀付出,而又无法报以等值的付出,这时候你表现出的并不是天性冷漠或者桀骜不驯,只是你痛恨于自己的孱弱无力,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还不起……因为无论你在想什么,做什么,都好像是你在逃避的借口。】
……怎能心安。
时光转过几道弯,此时幼童已经长得颇有几分少年样貌,只是仍旧如同半个哑子一样,很少说话,或许是并没有在深宫中长大,又蒙受了中域的经传影响,看起来眉宇间少了几分阴沉。
“……这道王诏,写得甚是恳切。”
“自然,没有了冰血王印的允准,现任王不可能激炎兽王印。他想赦免我膝下十六万义军,许我恢复后掌之权,并且封我儿为太子。”
“非是善意,你当有所提防。”
伤愈后的梅钗女并没有离开天祭国,或者是为了一时动容,或者是为了借此观察天祭国局势,便隐姓埋名,开始为卯月后谋划。
“设立女塾的事虽然不小,但比起打下西北几个附属国的事还是微不足道,终究震动了王城……开出这样的条件,看来王已经开始放弃对我那薄弱的感情了。至少他一开始仅仅认为这是我的偶然脾气,最终还会回到他的金鸟笼中。”
“你知道有一种天荒以西传说的妖物吗?与之对视会变成石头……你现在就给我这种感觉。”梅钗女神色间隐隐有几分焦躁,继续道:“改变一个人对事物的认知,剥夺劣根,在中域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异能。我赞同你先改变一小部分人的想法,让他们慢慢影响其他人,可最终解决整个天祭国的症结,并非易事。尤其是你的王印之能吸收了太多嗜血杀性,恐怕对你的影响不会小。”
“我还能控制得住的时候,它就不会反噬我,放心。”虽是这么说着,卯月后仍然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在门外听了许久的叶求狂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而入,先是冲梅钗女笑了笑,又对着卯月后比划了一下,面色有些肃然。
卯月后慢慢蹙起眉头:“王已经不顾一切地想要激他手中炎兽王印的力量……开始采用国师的建议,想要用九百个童女的头颅献祭祖神?!”
梅钗女几乎是在同时按下卯月后想要站起来的动作,冷静如冰。
“再拙劣不过的诱敌之计,我知道你不会放任此事,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缜密筹划。”
梅钗女想到这一层,不禁犹疑了一下,天祭国的地气十分古怪,不接受灵气流动,她的能为到此被压抑八成之多,直接刺杀天祭王要动用的手段必然会引起天宫监察的注意,到时引北方邦交大事,兄长少不得要为她周全而交出北疆兵权。
然而此时卯月后并不像是一开始总是保持着温淡而睿智的神色,而是眼底隐约有了一层模糊的红雾,性格也开始急躁起来。
这大约就是冰血王印的影响,这东西就是个无限吞噬成长的存在,从没有弱化一说,会随着主人的频繁释放而从周围一切有灵智的东西身上吞噬同等消耗的精神力,但与此同时,王印的主人也会因为吞噬了过多杂念而慢慢丧失澄明的心性。
这,就是上三宫那几位古老的尊者一直探究而渴望的祭神之国的两股力量……在一个极其庞大的范围内无限控制人心,你身处何处,何处的人就会将你奉若神明。
这种逆天宝物在手,若是运用得当,便等同拥有了天荒霸权……谁不想要?!
梅钗女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压下有些浮躁的想法,至少她的道德感不会让她现在就做出违背原则的事。
“你不应该去。”梅钗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道:“你现在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你的武力,至少作为王后,你六年在‘后穹’的治理,给了百姓们希望,再坚持十年,也许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暴君治下的天祭国。”
“这是王者的路,不是仁者的路。女人天生的并不是软弱,而是慈悲,至少作为母亲,我不会放任屠杀在我知道的情况下生而毫无动作。”卯月后这么说着,眉宇间显而易见的焦躁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我因为想要保护他人而想成为王者,如果王者的身份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我会依然做天祭国的月亮,只照耀黑夜。”
“这样愚蠢的陷阱……你这是在送死!”
“你要相信我,在天祭国,没有力量能凌驾于我之上。”
……然而你拥有的力量不会让你活得太久了。
梅钗女报以默然。
对她而言卯月后是个不能理解的人,人总是会变的,而卯月后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固执,拙劣,臆想化……这些缺点显而易见,但却无法对她报以批驳。
因为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生命置于想保护的一切事物之后,你只能对她感到无力,过于慈悲并不是可以攻讦的借口。
然后梅钗女就这样很没有谋略地,在她走后不久,跟了上去。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