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笛飞和芝荔并坐在钢琴前,却没有打开琴盖,笛飞盯着琴谱呆,芝荔见她难过,慢慢打开了琴盖,笑道:“你教阿姊弹琴好不好?”
笛飞微笑着点了点头,打开琴盖,弹了一曲莫扎特的《安魂弥撒曲》,琴音悲凉不可名状。芝荔听着也十分难过,便拉起笛飞,合上琴盖道:“天气凉了,我们进卧室去吧。”
进屋后,芝荔想哄笛飞开心,主动开口道:“你读过李渔的《笠翁十种曲》吗?”
笛飞淡淡一笑道:“没有,阿姊嘲笑我没文化也罢了,何苦拿这种不知名的书刁难我。”
芝荔笑笑,伸手怜爱地理着笛飞的额,柔声道:“没文化的,怎取得出苏俊琮这样好听的名字呢?”
笛飞知道芝荔一向话少,今天一直主动开口,是一心想让自己开心,便也配合她说道:“那是因为我偷了阿姊的《说文解字》,才翻出来‘琮’这个字的啊。李渔,就是写了姐姐最爱的《闲情偶记》的那个人吗?”
芝荔点点头道:“笠翁十种曲里面有一折戏叫‘怜香伴’,‘一缕近从何许?绦环宽处带围中’,你晓不晓得什么意思?”
笛飞忽然笑了,凑近芝荔说:“意思是阿姊喜欢我身上的气味啊?”
芝荔低头笑笑,红了脸。
笛飞知道她的用意,便凑近了芝荔说:“那让阿姊闻个够。”
芝荔大着胆子,伸手搂着笛飞的脖子,小声道:“怎么闻得够呢?”然后轻轻吻上了她:“去重庆前,我们去打网球,你记不记得问我是不是生气了?”
“记得啊,怎么了?”笛飞躺在芝荔怀里,闭着眼睛道。
“那时,你身上的味道那么迷人,我想到你刚刚在别人身旁,大少奶奶他们也闻得到,就好难过。”芝荔红着脸低了头。
笛飞睁开眼睛道:“那姐姐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呢?”
“这么无理取闹的话,哪里好意思跟你直说。”芝荔掩口笑道。
笛飞摇摇头,伸手理着芝荔的额,有些心疼地道:“哪有。我若早知道,必然躲开一些的,哪会舍得让姐姐不高兴呢?就算躲不开,让阿姊骂我几句,总比埋在心里强啊。”
芝荔心中感动,拉住了笛飞的手。
深夜,芝荔躺在笛飞身旁,看着笛飞,伸手抚着她的脸颊道:“飞,不管失去什么,只要有你在,我心里就踏实,那些身外之物,我真的不在意的。”
“我们去你原来的院子里,把玉兰挪过来吧,种在我这里,姐姐可以常来看看。”笛飞道。
提起玉兰,芝荔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勉强一笑道:“何必呢,那玉兰长的好好的,我那天去瞧,这些年更壮了些,挪过来若处理得不好,反而伤了它。”
笛飞也只得作罢,拉住芝荔的手,柔声道:“等我再让人看着点,等有好看的玉兰,我再给阿姊买回来。”
芝荔笑着点点头道:“好,阿姊等着你的玉兰。”
晚上,笛飞让人拿了一扇雍正朝的紫檀木小屏风送到芝荔搬的房间内。
“这是什么?”芝荔已经躺下,见笛飞的丫头进门,便披了件外套起身。
“回三姨奶奶,这是二小姐让给您送来的。”
芝荔端详了那屏风片刻,开口道:“这不是她素日在书桌上摆惯的吗?给了我,她用什么呢?”
“二小姐只说让我给您送来,说您自会明白。”那丫头回道。
芝荔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随即明白了笛飞的用意,她是怕二姨奶奶住过的卧室装饰俗气,便让人送了这屏风,希望自己能住的舒服些。
芝荔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跟二小姐说,费心了。”
这边笛飞刚要睡下,却听见隔壁父亲的院落似乎有动静,便穿好外套出了门。只见父亲院子里的灯异常地亮着,笛飞便拐弯走进了父亲的院子。刚进去,却看见大伯父苏诚武走出来。笛飞连忙问好:“大伯父,这么晚还没休息?”
“笛飞啊,我刚跟你父亲聊了点生意上的事。”
“生意上有急事吗?怎么这么晚聊?”
“东北战败,咱们药铺里的人参、鹿茸都供应不上了,政府又加了一波税,我跟你父亲商量着把药铺的生意盘出去算了,还有几间绸缎庄的生意也维持不下去了。还有……算了,别跟你说这些了,你早点休息吧。”苏诚武叹了口气道。
笛飞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父亲书房中依旧没有熄的灯,又看见大哥苏笛正从父亲房中走出,面色凝重,不由得叹了口气。笛飞不是不知道家里的艰难,只是不知道原来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坐在梳妆台前,笛飞回想自从英国回国后的这十几年光阴,想起已经去了的常熙沪、母亲、大哥苏笛墨,仿佛一切都如同流沙流于指尖,越想抓住的东西就越容易随时光流逝。自己不过才三十几岁的年华,却已经生了些许华,这些年,是太辛苦了还是太不幸了呢?好在,还有芝荔陪在身边。想起在重庆时,每一个阴冷潮湿的夜晚,总有一双温暖的手替自己把被子盖好,每一次惊心动魄的空袭,总有一双手牢牢抓住自己,笛飞不禁叹气道:“从前,总觉得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对姐姐好,现在看来,也只有姐姐是真心对我好。不管失去了什么,也总算还有姐姐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