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荔听她哼唱,忍不住放下了笛子,感叹一句:“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当晚,笛飞睡熟后,芝荔的鸦片烟瘾又犯了,她怕扰了笛飞睡觉,便一个人强撑着走到客厅,侧身倚在沙上,瑟瑟抖,恍惚间,她想起了日本人占领之前的旧时南京……
十一年前,民国十五年,纸醉金迷的南京城。
芳月中,芝荔坐在苏炳乾身边,殷勤地照顾着他,夹菜,斟酒,旁边的老鸨悄悄跟芦菁说:“你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那个年轻的是苏家的二少爷,但我听说他们家的长子是丫头生的,所以这二少爷就相当于长子,财力雄厚,还没结婚,你要抓住机会知不知道?”芦菁点了点头,走到笛飞旁边,拿过她手中的酒壶,笑道:“二少爷,我帮您。”
“二少爷在哪里念书啊?”芦菁边倒酒边问道。
“上海中学。”笛飞随口应道。
“二少爷是念式学校的洋派人物啊。”芦菁恭维地笑道,顺势拉住了笛飞的手叹道:“二少爷的手好细啊,不愧是读书人的手。”
笛飞也没有挣脱,顺她的声音低头看自己的手,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当笛飞不经意间抬头看芝荔时,似乎见她面露不悦,不由得心中疑惑了一下,眼睛一转,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见芦菁眼神中露出疑惑和受伤的神情,笛飞连忙对她温柔一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摞银元递给芦菁安慰道:“听说前面开了间胭脂铺,在南京城很火,原是打算带几样制的胭脂给芦菁小姐用,却不想没有来得及去买,你去买点自己喜欢的胭脂,我今天累了,你回房歇着,明天我去看你。”便打了她。笛飞再抬头看芝荔时,却看出她嘴角一抹笑意,笛飞也不禁笑了。
当天晚上,笛飞又一次悄悄回了芳月,悄悄走进芝荔房间,轻轻叩了一下窗框,从窗缝中看见苏炳乾已经睡下,芝荔正倚着床头看书,便示意她出来,然后自己闪身下楼,在角落里暗暗观察。不一会儿,芝荔果然裹了一件大衣,光脚下楼,悄悄四下望着。笛飞伸手稍稍用力,便把她拉进角落里。芝荔一惊,细看时,却看见笛飞散下了齐耳短,却还穿着一身男士西装,外面披一件大衣,英姿飒爽,煞是好看。笛飞看芝荔时,只见她光着脚,穿一条单薄的月白色贴身绸裤,上身却只穿一件红色鸳鸯戏水肚兜,外面披了一件毛料的女士短上衣。笛飞忙脱下自己的大衣,再披在了她身上,说道:“怎么也不穿鞋,冷不冷?”
“后主诗中不是说‘剗袜步香阶’吗?我也东施效颦怎样?”芝荔眼睛笑成两轮弯月,调笑道。
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子投掷在平静的湖面,芝荔一笑,在笛飞心中翻起了层层涟漪,她不免分了神,片刻后,才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忙开口掩饰道:“那人家也会‘手提金缕鞋’啊,哪像你,不穿鞋也罢了,怎么也不拿一双鞋?”
芝荔笑着低了头,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有句话问姐姐。”笛飞脸颊飞红。
“你说啊。”芝荔歪着头,笑看着她。
“你白天看见我和芦菁,是不是不开心了?”
芝荔一愣,红了脸低头道:“你和芦菁怎样啊,我不明白,更别说什么不开心了。”
“你没有不开心?”笛飞失望地问。
“我有什么资格不开心。”芝荔酸酸地道。
笛飞手托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继续问:“若是你有资格呢?”
芝荔红了脸,又低了头,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穿外套,冷不冷啊?快回去吧。”说罢,脱下笛飞的外套,给她披上,然后扭头要上楼。
“姐姐。”笛飞一把拉住她。
芝荔回身笑笑说道:“二小姐急什么?来日方长呢。”
笛飞红着脸,没说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把笛子,递给了芝荔,然后转身走了。芝荔一愣,细看时,那却是一把上好的古笛,尾端拴一个玉扇坠。她自小学琵琶和笛子,见这么好的笛子,不由得吹了起来。
悠悠笛声中,一轮满月温润如玉,金陵城上方墨蓝色的天空分外妖娆,秦淮河边的南京城就在这样的月色下安稳进入梦乡。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12月,中国军队折戟南京城,六朝古都沦入敌手。血色残月笼罩下的孤城处处是南京保卫战中牺牲士兵的尸体,以及让日本炸弹炸的血肉模糊的无辜百姓。12月13日晨,日军从光华门耀武扬威进入南京,占领中国都。自此,日本开始了无休止无底线的野蛮大屠杀。十里秦淮,万千冤魂,东南流血成海水,南京六周不解围。千年古城,金陵佳丽地,汉家帝王州,如传世珍宝之天青色汝窑,当它打翻在地,那是一个民族心碎的声音。
日本方面的报纸纷纷庆祝占领中国都,从百姓到天皇,无不额手称庆,为他们所谓的帝国宏图霸业而兴高采烈,为征服了他们自幼便读过的,写出过“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文明而感到无上荣光。至于仅仅一水之隔的所谓“土著人”,是死是活则根本不需要纳入考虑范围内。除了日本民族之外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是那邪恶的天照大神为他们创造的绝好试刀工具。
此时的重庆传来了苏笛墨战死的消息,笛飞惊讶不已,托韩中赫打听详情才知道,那日上海刺杀川岛芳子不成后,笛墨便与中统失去了联系,后来加入了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的部队,1937年11月上海失守后,日军长驱直入,国军开始了南京保卫战。南京保卫战十分惨烈,唐生智的部队损失惨重,在保卫紫金山一战中,苏笛墨壮烈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