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笑了,捏捏她的脸,婉儿只好赶紧捂住。
“我才担心你呢!管他李三把我写成什么鬼样子,我不在意。我从来都只要你,如今已经得到了,别无他求。倒是你,为天下人呕心沥血,连我都不要了。若是后人还把你看作韦后党羽,踩着唾骂,那才叫人寒心。”
从古至今,像你这样舞文弄墨,饱读诗书的文人,哪有不在意身后名的。奋力一生,坚定一生,良善一生,不就是为了这清名。当年史公劝张说,说的也是“无为后世笑”。那些嘴上说着不在意的,都是知道自己名声不会太坏,故作清高淡薄。一想到你会被说成恶人,我就好心疼,好难过。
正说着,婉儿忽而回身抱住她,脑袋倚在肩上,说话的声音很轻:“我……我没有不要你。”气息竟有些哽咽的意味。
她伤心了?这一句话就伤心了?明明我在说天下人,她就只听见这一句。从前倒没注意她这样可爱的。
“好,你没有不要我。”低头轻吻,再将轻吻变为深吻。吻得气息不匀。
“我也是,管他李三把我写成什么鬼样子。”婉儿贴住她的身子。
看你为我皱眉,我便不忍再苦恼了。
“无妨,不求声名,只求太平。”她缓缓起身,望着身下人微笑,“那太平,可答应呢?”
后人不会知道,是谁为了这个时代鞠躬尽瘁,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不惜疏远自己毕生的爱人。后人不会知道,是谁呕心沥血早就的大周,却为天下人亲手粉碎了自己的全部心血。后人不会知道,我肩上重担为谁而扛,胸中热血为谁而流。鲜血浇灌皇天后土,让这山河残色熠熠生辉。
后人对我们如何评说,有什么关系呢。说我们□□,残忍,弄权,有什么关系呢。没关系,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个我们亲手创造的时代,他们尽情享受,他们引以为豪。这就够了。
是个人,必然有自己的见解。史官不能回溯时空,不能重回你我身边,不能真正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他写的东西,无愧于自己便好,不必真。因为真不可求。他若认为女人必离不开男人,那就让他这样想,随他去将我们做成反面的典型。千百年后,若能警醒后来者,使人窥见女子之不易,也没白费来这一遭。
大周的梦去了,红妆的梦去了,至少我们还能写我们的诗,做我们的梦。
也许数年或数十年之后,这个女子主政的时代会被人称作“乱世”,尊卑无序、礼崩乐坏。但我相信,无论称作唐还是周,我们的时代,会让千年后的人无比自豪。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r2]风华绝代,治世方出女杰;昌明几多,看我盛世大唐!
“月儿,你相信么?”她凑近了问她。
太平没有回答。
“你不信,对不对?”婉儿的脸色有些黯然。
“我不信这个时代,也不信自己。但我相信你。”她眨了眨眼,握紧婉儿的手,“婉儿,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她似乎是思索了片刻,忽然对她笑了。
“那我们俩呢?婉儿,你说,后人会怎么想我们啊。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写成不共戴天的仇敌,说我在政变中一定要杀你。他们会说我们俩都贪慕权势,□□不堪,养好多面。那些男人最喜欢这样写,毕竟我们在政治上不依附男子,生活中就一定离不开他们,必然会□□滥交。市井街头也最喜欢听这种奇怪的事情。[r3]”她狡黠地笑了,如同恶作剧的孩子,“他们一定猜不到我们是这种关系。”
“是什么关系?”婉儿也笑了。
“肌肤之亲、互相品尝的关系,感受对方身体里温热的关系。”
“哈哈哈哈……”婉儿大笑起来,随后道,“我看也不一定。你不是为我写了墓志么,还为我编纂了文集。说不定啊,就有好事者拿这些东西做文章,见出端倪。
“谁会那么无聊啊?”太平一个劲儿摇头,“那墓志铭都埋起来了,不叫人看的。编纂那个文集,听说李三又删了许多,还谎称是他编纂的。再者说,这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谁会关心这些?”
“若是有呢?”
若是有,若是有,若是有……若是真的有这样的人,我们就圆满了。婉儿,青史注定不会留下你我相爱的证据,若是后人还能知晓,我们俩,就再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吧。
月儿,即便我们的故事,随着世事变迁,掩埋在尘埃里,也没有遗憾的。至少今生我们相爱一场。
时间作证,神明作证。今夜漫天的星河作证。
掀开乌篷船的帘,她望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每一颗星星,都替我们作证。
[r1]陶渊明《闲情赋》。
[r2]王维的诗句
[r3]见《控鹤监秘记》
第158章不存在的最终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听我的,快跑,不要看这一章,现在还来得及! “如果婉儿喜欢这座城,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晨雾笼罩的江都,屋顶檐角若隐若现。二人登上渡口,岸边的民夫背负着粮食,来来往往挥洒汗水。江南富庶,水道纵横,艄公撑着船,与熟人挥手招呼。寻常人家的小院,桃、杏、李花渐次盛开,香气四溢。城深处,有弯曲的石板小巷,回环幽深。若是雨天,便能听见银铃般滴答作响。